第五章 我和钟阿玲着手了称得上重建家园的工作。这项工作宜快不宜慢,宜粗不宜细, 我们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我们商议各自应该厚着脸皮回去要一床被子,这样 做是因为估计会遇到执行的困难,虽然离婚协议书上写明婚姻财产各自一半。我回 去要一床被子,女儿说,我有抚养她的责任,我那一半财产作为我对她的抚养物已 转到了她的名下。不过我的那位——准确地说该称前妻了——和女儿都觉得这是具 体困难,她们有责任帮助解决。因此答应得很快。我岳母提议增加拿一床薄被给我, 我前妻极力反对,说这怎么行呢?薄被她这夏天要用的。我厚颜无耻地说,那就拿 把小凳子吧。前妻说小凳子女儿要坐,你没见孩子和她外婆常争着坐小凳子?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有朋友,比如那位尊师重教的居委会主任,有学生, 比如派出所那位放过我们一马又协调尽量不立案罚款的户籍警,他们给我们送来缺 了一只耳的锑锅,裂了口的刀板,呈凹形的菜刀。也有人给我们买来耳锅、塑料凳 子等。三下两下,我们的家园就呈现了雏形。我们在卧室的墙上贴着风景画,那景 致就使房间显得旷远了,小屋也有了点诗意。虽然它们装点的是两床重新组合的旧 棉被,却也显出了几分优化意味。客厅里的墙上我们贴上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顿 时显得我们的胸怀是多么宽广。有位小时候的朋友做通他孩子的工作,把一个他们 家淘汰了的小孩用于打游戏的二十一英寸平面直角彩电送给了我们,我们的新生活 不但有静态的图画点缀,而且还有了动态的画面和丰富的声音相佐,日子似乎也能 声声色色起来。 看着钟阿玲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便向她说起我以前的生活,即所谓谈起恋爱来。 我说我的前妻是个左撇子,我如使用她在厨房摆放的厨具,就得经受住考验——比 如菜板上的菜刀,左手放下时刀锋不是朝着墙壁而是相反,而我的右手去拿那菜刀 时稍不注意就会刚好碰在刀锋上。钟阿玲说这么说你好像还讲得有点精彩?我说请 不要笑话我,我是当真的,我再讲一点。说男人有了钱要变坏,显然教师是不会有 钱的,说女人要变坏了才有钱,可我的前妻却是个没有变坏又有钱的女人,她们公 司总是在不断地发钱啊发钱,每发一次她就把超越金钱的压力给我增加一分,而她 那掩饰不住的要我淡化工资数目的神情,直让我想迅速和她干那事并把她打败。钟 阿玲说庹迟不说了吧,你有本好念的经,却也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再说下去就该 说到床上了吧?我一鼓作气地说,平时对那件事她倒很主动,既悲天悯人一般,又 非常自以为是,我则只有用平常心情以不变应万变——钟阿玲索性在我手肘上抓了 一爪,抓起了血印,她说庹迟我求求你不要说了!我问为什么?钟阿玲说为什么? 你要我也说出我的生活点滴来刺激一下你吗?我说是呀,你说。 看来我的所谓策略还有一点效果,钟阿玲说起了她的生活。钟阿玲说,其实也 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像把由于地下潮湿导致湿润的棉絮翻出来晒一下一样,把一 些忘不了的事情回放一遍。钟阿玲说她承认我说的事情她有同感。比如她放晚霜的 床头柜上常常放着前夫的烟灰缸,那烟灰缸里除了烟灰烟蒂还有口痰,二人世界的 秩序也像失去制衡的社会生活秩序一样混乱。这都是由前夫的权威造成的。她的前 夫在烟草公司做一个小头目,被他的手下们拥戴着,有点权势又财大气粗。他们有 时到家里去喝酒,颠颠狂狂猜拳行令丑态百出,然后又打麻将,简直可以说得上赌, 根本没把钱当钱在输。我说钟阿玲啊,你真是出污泥而不染。钟阿玲趁兴继续说, 前夫因为常常出门在外,常常喝酒打牌,她有时心血来潮想要一下他,没想到他却 调节不出效果。有时他折腾一番,不是无所作为,便是半途而废。这样,她可是越 来越洁身自好啦。我说简直是岂有此理。钟阿玲说完全是顺理成章。我说他原来早 就要受到惩罚的,现在终于到时候了。钟阿玲说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吗。 于是我们就真正地相拥了,慢慢地就拥到床上去了。我们不是也有张床?借一 位从本地走出去的作家的话说,人不管工作和生活在哪里,归根结底就是把一张床 安在那里。床是我们最后退缩的角落,我们也只有这个角落了。在这个角落里,我 们都仿佛是在发泄一样。譬如我,已不把钟阿玲的美丽身体当做身体,而是把她当 做了一个个目标,我仿佛是在向那些目标发泄一样。如果说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得到 了什么,那就是真正得到了这个。我们甚至弄了黄带来看,看着看着,又披上了战 袍。钟阿玲也像是要在我这里找到补偿似的,她赤裸着不厌其烦,除了比着带子上 的姿势,还发挥她的想象力,要我跟她配合,我则悉数迎接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爆发, 一个体育教师的爆发,弄得好晚了我们的屋里也还有开着水龙头的声音,冲着卫生 间的声音,稀里哗啦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从内心里觉得,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譬如我自己, 我觉得我和钟阿玲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其亲密的程度也还是不及我和前妻之间那样 自然。我和钟阿玲之间,仿佛是程序化的,制式化的,一旦程序出错,系统就会停 止工作。我们之间更像是一种合作。我们似乎都感觉到了问题,却谁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