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舅在镇上上班,一个月回来一到两次,他每次回来都是急着先见母亲,他和 母亲有着说不完的话。他说,等我攒了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就把你和大姑接过去。 母亲佯装生气,我去干什么?指望我去给你做饭? 大舅笑了,你什么也不要做,我每天下班能看见你就行。 大舅还说,我下次回来,给你带雪花膏,你抹在脸上香香的,白白的。 我什么也不抹,就不香,不白吗? 大舅坏笑,白是白,可香不香的我哪儿知道?大舅扇动着鼻翼凑上来,母亲抬 手轻轻地打了一下,大舅整个人都醉了。 就在母亲的情窦被大舅动听的话语和真诚的举动将要打动的时候,大舅突然得 了阑尾炎在医院做了手术。母亲和外婆都要去医院看望。外公说,一个大小伙子, 你们去不方便,我去吧。 回来后的外公很是夸张地说了大舅的情况,那可是开膛破肚啊!听说肠子都拿 出来了,元气大伤啊!肚皮上的疤这么长!外公把手张开,足有一柞长。 那往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外婆忐忑地问道。 一句话提醒了外公,肯定有,弄不好对生育都有影响。肚子割开还有好?将来 找媳妇啊,都费劲。 外公的话让外婆和母亲都陷入了沉思和犹豫之中。 大舅的厂长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大舅第一次这样清闲地待在家中,母亲见他 脸色蜡黄,人显得更加单薄,走路也弯着腰,可他执意要帮母亲干活。母亲说,瞧 你那小身板吧,以后是你打铁还是铁打你啊? 母亲的一句玩笑话再一次伤了大舅的心,第二天他就去上班了。他是要证明给 母亲看,他是去打铁的,不是被铁打了。 夏天,羊草长得没过了膝盖。队长带了村子里的所有壮劳力去西边坝外的甸子 上打草。外公也去了,在那边他们自己开伙做饭,十几天不回来。家里只有母亲和 外婆。一天,外婆去了邻村的老乡家里,晚上没有回来,想母亲那么大了,不会害 怕。 母亲也真的没有害怕,早早地就睡下了。屋子里闷热,穿的很少。 半夜,母亲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外婆不放心她回来了,就随口说 了句,这么晚了,还回来干什么啊! 妮子,我回来,不是想你吗?说着一只大手已经伸了过来。 母亲感觉不对,月光下,是外公淫邪的脸,胡子拉碴的,一副垂涎的样子。母 亲用最快的速度从炕上蹦下来,厉声说,你要敢碰我一手指头,我就剁了你,你信 不?你要老实点,这事我就不说出去,包括我娘。 母亲的眼睛里,早已燃起了熊熊的火苗。 外公谄媚地说,你看你,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我以为是 你娘呢。都怪我,眼神不好。 母亲穿好了衣服冲出了家门,跑出很远,跑到一口井边,她就是想找一个安静 的地方。她哭了整整半个晚上,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大舅,这个世界上,只有大舅 能够保护她,真心对她好。 母亲的委屈如洪水暴发。 第二天,外公早就没了踪影。外婆回来,看见的是母亲哭得桃子一样红肿的双 眼。母亲哭诉了昨晚的事情。外婆捶胸顿足,后悔不应该住在邻村。 母亲说,他再也不敢了,我说过,他再敢,我非剁了他! 母亲这话,外婆信,外公也信。 大舅回来了。外婆亲热地把他拉到身边,把你表妹娶了吧,早晚的事,别等饭 凉了再吃。 大舅喜从天降。行,行啊! 你们就在镇上安家吧。不然夜长梦多。 大舅觉得外婆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啦。 外婆说,她的后爹,那个连牲口都不如的畜牲,在打你表妹的主意。外婆就把 那天晚上的事复述了一遍。 大舅拽过母亲。满脸狐疑地问,你没吃你后爹的亏? 他敢!母亲杏眼圆睁。 真的,你能治了他?大舅还是半信半疑。 母亲的心就凉了。你不相信? 大舅耷拉着脑袋没有出声。母亲的泪和痛再一次自心底蔓延。 大舅走了,又去镇上上班去了。他没有明确表态,什么时候娶母亲。外婆说, 你表哥攒钱呢! 母亲的话雷声一样震耳: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他!他算什么东西! 外婆很惊讶。 春节了,大舅穿戴一新可脸色却蜡黄地回来了,给家里人买了好吃的和布料, 还给外婆带了罐头。只是他变得沉默了。 以前是没话找话,现在是有话也无语。 你表哥有心事,很重的心事。外婆说。 大舅经常枕着双手,躺在那里看棚顶。心事重重的样子。 院子里,偶尔传来大舅的咳嗽声。 你病了吗?母亲问。 是,病得还不轻哩!大舅的话里火药味十足。 你嫌弃我?凭什么?母亲厉声问。 你不也嫌弃我吗?大舅冷冰冰地反问。 我去问问,这孩子有点怪。外婆颠着小脚出去了。 母亲在煤油灯下焦灼地等着,手里拿着的是给大舅做的鞋,鞋底子纳得平整结 实。母亲的手把鞋子都捂热了,她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外婆看着母亲的脸小心、小声地说,你大表哥有对象了,镇上的,也是吃国家 粮的,挣工资的…… 别说了!母亲趴在炕上,用被子蒙上头。 过了正月初六,大舅就走了。临走,他和母亲说,我有对象了。 我知道!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不,有关系,你遇到好的,一定要找啊! 那是肯定,一定找个好的,比你好的!母亲那天把自己打扮得格外漂亮,穿戴 一新,辫子梳得溜光,像要待嫁的新娘。 大舅的目光躲闪着,欲言又止。 大舅走了,背影显得有气无力,远远地,再次传来他的咳嗽声。 母亲那一天哭得很伤心。天塌了,地也陷了,活着也没啥劲头了。她不明白, 她和外婆对大舅那么好,掏心掏肝的,换回来的就是这些吗?还有,自己哪里配不 上他? 一个破工人,居然这样牛。长的好?身体好?心胸大?都被母亲一一给否了。 母亲的心里顿时就轻松得像放下好几块石头。 有什么对象?他那么怪,谁跟他?大舅的继父说。 不会吧?母亲不死心。 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找,我能骗你吗? 后来,大舅回来了。母亲截住他问,什么时候结婚啊? 吹了。 人家没看上你吧? 是我不想结婚。 真会说啊,谁信啊! 你去劝劝他,他听你的。不能这样,不结婚怎么行?大舅的继父来求母亲。 母亲的心里幸灾乐祸得很。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似乎能听见自己心里的笑声, 那样得意,那样畅快。 我去劝?母亲用不屑的语气拒绝。 他的心一定被镇上的姑娘给伤了,伤得他回不到从前了。母亲觉得大舅就该有 这样的下场。 别说是人家,我也没看上你,从来就没有看上过!母亲说完扬长而去。 我这辈子也不结婚!我谁也不要! 大舅站在原地,声嘶力竭。心伤得像打碎的铁,铁屑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