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亲就想在回忆中打发时光,就想让自己在宁静和孤独中老去。可没想到突然 接到大舅的电话,这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母亲说,她是想在电话里骂大舅的。一是没有想好词,二是大舅的声音让母亲 找到了久违的亲切。母亲在电话里就哭了。她还像个孩子似的。 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娘没了,老头没了,你也不管我了。母亲哭得已经说不 出来话了。 我去看你,过了年就去! 真的?你还能想起来看看我?我不是做梦吧? 看你说的,我去,一定去。 放下电话,母亲屈指一算,惊讶地发现,她和大舅居然有四十多年没有见面了。 半辈子啊?这个狠心的家伙啊! 母亲突然意识到,再不见见大舅,就没有多少机会了,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母 亲设想了很多和大舅见面的场面,会说什么?会变成什么模样? 大舅就出现在母亲面前,在屋子里的灯光下,站在地中央。黑黑的,瘦瘦的小 老头儿,亲切地冲着母亲笑。往事仿佛一下子变得很遥远,很模糊,可又被时光老 人一下子给拉了回来,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得像梦境一样。母亲说,你还能想起 我来,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大舅过来坐下,握着母亲的手,这么多年了,我哪一天忘了你?大舅的手温热、 有力。母亲就由着他握着。 那你早干什么了? 你有家了,我不能来。 就因为这个? 我不能娶你,我也不想娶别人,因为我当年检查出来得了肺病,大夫说,我活 不了几年,我不能坑你。 你真傻啊!你怎么不说呢? 说了又能怎样呢? 那你现在身体呢? 你说怪不怪,老了,老了,一检查,没事了。 母亲发现大舅少了一根手指,一问才知道是打铁时打掉的。就是应了你那句话, 不是我打铁,是铁打我。大舅说着说着就笑了。 我说过? 说过,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因为你说的话伤人啊! 母亲就低下了头。我以后不伤你了。 大舅就坐在母亲的炕头上,母亲麻利地拿来一床被子,叠好,让大舅偎着,懒 洋洋的,很舒服。大舅的小眼睛炯炯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和母亲拉着家常,屋子里 顿时温暖了许多,漆黑的夜晚在母亲的心里顿时亮堂了。 母亲时哭时笑,偶尔的还会脸红。这感觉真好,母亲认为。好久没有这样了, 能有机会把陈芝麻烂谷子抖落出来,关键是还有人听,有人愿意听,就在这样宁静 的夜晚。 你嫌弃过我?母亲突然问。 大舅哑了。 我一直是干净的。 我信。 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表妹,你还想这样吗? 哪样啊? 自己过吗?你的日子多难啊! 不自己过,还能怎么样? 我也是啊,和你一样。大舅顿时湿润了眼睛。人这一辈子啊! 母亲和大舅聊到很晚。母亲在铺被子的时候有些迟疑,大舅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去了弟弟那屋。大舅的脚步滞缓,母亲想叫他,最终还是止住了声。 早上,母亲问,睡的可好? 大舅凑到母亲身边,你睡着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两个老人忘了饥饿,忘了睡眠,要把几十年的话统统说出来,要一口气说完, 这该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程! 母亲去厨房给大舅做饭,大舅就站在一旁。我烧火吧,我要吃你家的饭呢! 母亲抬起手打了大舅一下,不许记仇! 大舅低着头笑。不记仇,就记住你的好。 饭菜端上来了,母亲看着大舅,让他多吃。大舅把菜夹到母亲碗里。大舅说, 我做饭也很好吃呢,等有机会我做饭给你吃。 为什么? 我愿意啊!大舅的眼睛里满是柔情。母亲的心里漾起了涟漪。 大舅第三天走了。他握着母亲的手,我不放心你,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你说? 常给我打电话,有话和我说。 我能。大舅认真地点头。 大舅走了,母亲顿时觉得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怎么更空了呢?母亲像傻了一样, 坐在炕沿上,沉默。想过去,想未来,想的头都疼了。 夜晚再一次被拉扯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