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小祝醉得一塌糊涂,我一点都不奇怪,可我心里也忽忽悠悠的,掏出钱甩在 餐桌上。之前,我并不知道,肯定是范宇悄悄在我的破包里塞了一个装着钱的信封 ……张小祝也像看见一摊生了蛆的狗屎,抓起钱来塞到我怀里。小酒馆到了上座的 时候,张小祝却冲着柜台里的小服务员瞪着眼吼,关……关门!咣当一声,我又变 成了糟蹋人家餐桌的狗……变魔术一样。 走在街上,晌午后的大太阳和我一样燥燥的,我随手在地摊上买了一副墨镜罩 在眼上,再看八零镇心境就很平和了。八零镇果真不同凡响了,咖啡店、茶座,KTV 包厢扦在大大小小的宾馆、酒店里,我拎着破包赖狗一样一直转到夕阳西下的时候 才收住脚,八零镇的天黑了也亮了。 我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紧邻着镇政府大楼有一家小剧场,剧场门前的海报挺热闹,有人拿着话筒死乞 白赖地嚷嚷来嚷嚷去,是说演出像流水席,只要你不怕把屁股硌出茧子来,演艺人 员一定衷心地陪你到永远……我不需要永远,只需要片刻的安宁,可我坐在软椅子 上像泡在一潭黑水里,心里突然躁了起来。 能吸引人的是小剧场门前的海报,海报上那个魔术师给了人们好多期待。和我 坐在一起的人们对歌舞什么的不感兴趣,有几个喝了酒的小伙子闯进来,冲着在小 舞台上搔首弄姿的小MM吹着口哨大喊,见证奇迹的时刻该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魔术师能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来,倒是张小祝,可那是奇迹吗? 走进小剧场前,我赖狗一样走在一条新修的大街上,范宇好像在省城的家里,打进 我的手机后没说一句闲话,她问我回到八零镇后遇到了什么,我说遇到了张小祝, 张小祝请我喝酒……范宇突然呵呵地笑着说,是……是吗?张小祝也很孤单,他父 亲除了造纸厂,还投资机械制造行业,因为诈骗了巨额国家信贷,带着第七个小老 婆至今还逃亡国外,他妈也死了……你知道那老头儿的第七个小老婆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范宇说,猜猜看? 我说,不用猜,每个人身上都有好多也许,比如你和我……对吧? 范宇很轻松地笑着又说,讨厌! 舞台上的魔术师真的很像刘谦,他变出的魔术也很刘谦,可他的演出是今晚的 压轴戏,变了好多魔术,最后把一枚硬币从一个密封的玻璃罐子里拿出来后,演出 就结束了。主持人上台宣布明天晚上有一场刺激也吊人胃口的魔术节目,我却不想 再光临了。那个年轻的魔术师一遍一遍地像刘谦那样冲着台下要掌声的时候,我不 是很在意台上的魔术,却也没去想牛小惠和张小祝他父亲的第七个小老婆。 我走出小剧场还是有些茫然,满街的烧烤味纠缠着走在街上的人们,街边的大 排档里聚满了吃烧烤、喝啤酒的男人。秋夜里的风慢慢转凉了,当我驻足在一家酒 店门口时,很虚幻地感受到了夜风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脸上时的疼痛。一个戴着眼镜 的小伙子摇摇晃晃的地从酒店里走了出来,迷醉的双眼里肯定有一个也摇摇晃晃的 我,再是很扎眼的光头……我打算离开了,小伙子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喊着九哥。我 一闪身小伙子趴在了地上,小伙子噌地爬起来抱住了我的胳膊,又说,九哥,我请 你喝酒。 我不想喝酒,却没有立刻甩掉醉醺醺的小伙子。小伙子很用力地拉着我走进街 对过的大排档坐下来,冲着光着膀子烤羊肉的秃头男人喊,老大,上肉—— 烤肉和啤酒放在了餐桌上,我没有食欲也没有酒兴,问小伙子干什么呢,小伙 子啊的一声,说,报告政府……上班……上班是吧? 小伙子说完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两个橡皮筋套在了手指上,甩了 甩耷拉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眯着眼说,九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我不是九哥,也不想在意表演得也很像刘谦的小伙子,直到他的手指上箍着两 个橡皮筋趴在了餐桌上,我放下二十块钱,拎着破包离开了大排档。我在街上踌躇 了很久还是想不出该去哪里过夜,当我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张小祝的小酒馆 门前。 小酒馆里还是很热闹的,可张小祝好像很清闲了,坐在酒店门前,看着几个孩 子蹦蹦跳跳不住地笑。孩子们手里拿着橡皮筋,争相冲着张小祝喊,见证奇迹的时 刻到了——像我小时候举着语录本喊口号一样。那时候,张小祝的父亲在县第二机 械厂当业务员,每次回家都给张小祝带回糖呀饼干什么的。张小祝每天去上学都是 活蹦乱跳的,举着语录本喊口号的时候嘴里往往含着一块水果糖……似乎是眨眼的 工夫把张小祝变成了一条蔫蚕,这是我这辈子玩得最成功也最操蛋的魔术。 我准备离开了,酒店门前突然停下一辆奥迪。从奥迪上走下来的那个小伙子就 是在小剧场里表演的魔术师,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女人,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脑后的大辫子很像多年前的牛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