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子想开诊所。她找顾家诚是想商量这个事儿。 英子相中了市中心的一处门面,门脸不大,室内呈“L ”型。是一个正面有四 十平方米的门脸接出一个八十平方米的厢房。这个小门脸,张贴出租有一些时日了。 和同等面积相比,这个临街房价钱便宜得很,做别的可能不合适,作诊所挺适合, 门脸小不怕,前面可以坐诊,里面处置点滴。英子去看过两趟,和卖家见了面。价 钱也谈差不多了,一年租金五万。按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要在过去英子想都不敢 想。可是现在英子一个月打针就能挣四千元,一年下来将近五万。正是尝到了这个 甜头,她才想着往大了做。如果开个诊所,效益会翻几番。打针这几个月,她已经 拥有了大批的患者,有这个作铺垫她心里有了底。单是这些患者打针的收入房租就 出来了,再加上诊治及医药费,一定会大有赚头儿。她打算白天雇个医生和护士, 晚上由她和顾家诚出诊。做得好,她就辞职,单独出来干。顾家诚被她的打算惊得 目瞪口呆。惊是惊了,细想想,开诊所真行。不过,他没表态。开诊所不是小事, 这些手续就够跑上一阵了。还没征求自己的意见英子就把自己算里头了,这要是跑 手续指定是他的事儿了。 英子说:表态啊。 顾家诚说:你不知道在院医生不可以随便在外出诊吗? 英子说:也不总用你出诊,要聘请医生的。 顾家诚说:可我听着你把我当主力了,你胆肥了啊? 英子说:你不是名医嘛,偷摸的呗,指导指导还不行啊? 顾家诚说: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英子说:你太消极了。 顾家诚说:你现在可是太积极了,积极得让我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一路上,英子跟顾家诚说着她的规划。如何装修,如何进药,如何雇人。神采 飞扬,全不是以往缄默的英子。顾家诚说:想的都挺好,可别忘了,首先我们要投 入,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一句话,英子哑了。她说:慢慢想办法,我手里有点, 再贷点款,应该不成问题。顾家诚嗯了一声。英子停下了,语气有些急:你什么意 思啊?表个态嘛?到底行不行啊?顾家诚说:你的事,怎么非得我表态啊?英子说 :你要说行这事就能行,我就信着你了。顾家诚变得严肃了。英子有些紧张,盯着 他的眼睛。顾家诚乐了:我看行。英子双手拽着他的胳膊使劲;抡了两圈问:真的? 顾家诚使劲地点了点头:咋乐成这样! 顾家诚猜对了,办手续的事,英子全指着他。有了思想准备也就没推辞。他东 奔西走,到卫生局找朋友,到省城找同学,该花钱的花钱,该请客的请客,还别说, 都挺给面儿,都挺帮忙,事情办得也算顺利。英子给他带了一个卡,上面注了足够 的钱。顾家诚没动,花的是自己的钱。他把英子的事当成自己事了,钱花了五六千, 他认为这点钱不算什么,自己没刻意跟英子划分你我。手续批下来了,房子的租金 交了,开始装修,贷款没下来。英子急得四处借钱,给外地的哥哥打电话,哥是同 意了,折在嫂子手里,说钱是定期的,一个月后到期,现在拿出来瞎了几千的利息。 英子生气,不借了。顾家诚拿出一个五万元的存折,英子不想拿他的钱,但没钱就 装不了修,进不了药。后来,英子想出了一个办法,算是顾家诚入股。顾家诚觉得 这办法也不错,省着英子觉着欠了他似的。顾家诚说:行,你认为怎么舒服就怎么 来。英子心里确实舒服,有顾家诚在,自己做什么都很舒服。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诊所如期开业了。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被罩。干净肃穆。两 个床头桌上放了两束盛开的大红牡丹。这是顾家诚的主意。他说房间太素了会让人 感觉压抑。众芳唯牡丹,夺目霞千片。真是这样,房间立刻有了灵动。看病打针的 患者围着牡丹发出啧啧的赞叹。顾家诚总能想出主意,而且恰到好处。英子没主意 时总会想到他,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有了他就有了主意,有了他自己好像没 有过不去的坎儿。 偌大的诊所总得有人看着,英子由寝室搬到诊所,算是她的家了。顾家诚下班 后就来出诊,天天待到很晚,有患者就看看病,没患者就陪英子说说话。一天天一 周周复印似的翻页。周日,英子休息,正好有时间,她想给顾家诚做些好吃的。顾 家诚不只晚上来,中午大多时候也赶过来,看有什么能帮上的。中午他们大都叫外 卖,英子认为外卖是快餐食品,没有营养。趁周日,她想给顾家诚补补,她买了一 大块排骨和一只鸡,她知道顾家诚喜欢吃肉。昨天顾家诚还说肚子这些日子有点儿 发空,英子笑他胃亏肉。街上的人很多,路两旁横空出现许多小摊床,摊床上摆着 红色的大红福字,还有金光闪闪的对联。她这才算计,离年还剩十几天了。这时, 哥打来电话,让她去他家过年。英子拒绝了,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也想哥,可 是她不喜欢嫂子。她决定一个人过年。晚上,顾家诚过来出诊时,她把自己这个想 法说了。一些小事,她也不自觉地跟顾家诚叨念。顾家诚说:年是团圆,你一个人 咋过?她不服气:一个人咋就不能过?顾家诚知道一个人守岁的滋味。梅子走的第 一年他就是自己过的。他不想回农村老家,不想面对双亲置疑的眼神。他以为就一 天时间很快过去。当鞭炮响起,春节晚会开播的时候,孤零零的他才感觉到年不是 一个人过的。年就像一个大气球,人越多气越多越膨胀越精神。一个人的年是瘦的, 是软塌塌的,是没有颜色的,是无力的。那年他没吃饺子没放鞭炮,窝在被里稀里 糊涂到的天明。他决定不回家过年了,正月初二他是医院的总值班,如果回老家顶 多住两宿就得马上赶回来。来回一千多公里太远了。他也不想撇下英子一个人,索 性跟英子一起过。英子很高兴。上街大肆购物,把冰箱装得满满的。像所有主妇一 样,把自己和顾家诚从里到外换了个遍,连短裤和袜子也买了。 年说到就到了,一眨眼就是除夕夜。两人炖了鸡、爆了鱼、炸了虾、熟肘子回 了锅。顾家诚说:太荤了。于是英子又炒了一个蒜薹。英子说:还得整个凉菜。顾 家诚又整个凉拼。所有的菜端上桌,一查正好八个。英子说:好数字。顾家诚说: 奢侈啊!明天都吃不了。英子说:看着高兴。 饺子是两个人一起包的。英子包的饺子,小小的,鼓鼓的,扉边很小。顾家诚 拿起来细瞧瞧:咋像老太太的抿脚。英子用沾了面的手打他,英子说:咋这个形容 法啊?你包的也好不到哪去,你看看,松松垮垮的,立都立不住,整个扶不起的阿 斗。顾家诚抗议:我还包出人物来了?两个人把各自的饺子拿到一起比对,谁也不 接受彼此的定义。最后顾家诚改了口,说英子的饺子勉强算个小家碧玉。英子也改 了口,说顾家诚的饺子是胖胖的白面书生。两人眉开眼笑。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 把,弄的哪儿哪儿都是面,英子头发不知怎么也沾了面。顾家诚帮着拭了去。他说 :完了,都白发苍苍了,更嫁不出去了。接着又说:一会儿午夜十二点许个愿,明 年把自己嫁出去,争取明年春节换个人跟你过。英子也伸了手帮顾家诚打扫身上的 面,她说:不嫁了,明年还跟你一起守岁。顾家诚心动了一下,随即抓住了英子的 手。英子挣了一下,没挣脱,她根本没想挣脱,顾家诚的手很暖,她怎么能舍弃这 种暖呢。几个月来,正是顾家诚的这种暖,让她冰冻的心复苏了,恢复了常温,有 了活力,可以咚咚地跳,愈来愈有力。 顾家诚把英子搂在怀里。英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