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一道道沟来一道道梁 背山向阳有两所房 东边那家要姓李 西边那家就姓王 李家要是个小伙子 王家就有个大姑娘 …… 冬月求媒下聘礼 腊月择日拜花堂 正月回门人欢喜 二月喜鹊闹洋洋 三月下地插杨柳 四月坡上走牛羊 风雨调和种五谷 转眼儿女又成行 …… 这次,说一说苏家的事。 从山外面进来,拐过山头,看见村子的头一户人家,便是苏家一大半掩映在高 大沙果树后边的红铁皮瓦房子。红瓦的油漆很新亮,房子翻盖的年头还不多,一百 多平方米,坐在村子前头的高坎上,尤其现出新和大的气派来。因为在村子边上, 院子也宽敞,园子竟然有两亩多地。 现在这个家园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住着,这是由于她的儿子苏家生出了事情。 提起话,还要说得更远些。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的时候,他们刚和老人分家, 村里人帮忙,潦草在这高坎上盖了所茅草房。年轻的男人春天时看别人家栽果树, 便要了一棵苗子回来随手栽在园子里,以后,树长大了,孩子也会很多,孩子们会 一起围在树下摘果子吃。那样平常的想念,小夫妻俩也肯定是有过的,但不是很着 急,他们年轻。那个时候,日子仍是缓慢的。 不想小媳妇生了头胎孩子后,落下了一种病。由于那个时期山里医疗条件和认 识水平的关系,人们都只那么笼统地一说,大致是一种凭天由命的态度使然,没人 去细究是什么病,不做多想。那个病的后果,就是致使那个小媳妇直到变成一个老 太太也没再怀过孕。在尚未听说什么是计划生育的时代里边,自然未免是个遗憾了。 不过,同是她们那一茬农村妇女里,一生不曾怀孕的,以及因孕产而死去的,也不 为罕见。她仅仅丧失的是生育能力,并不影响劳动能力。最重要的,她的孩子是一 个儿子。一个孩子虽然素淡些,那期间也有过“文革”等时代的事,但是平常农家 日子倒也平静安然。大抵因为性格,她并未因此在婆家气短,反而脾气还格外大了 些。 日子安然平静过去十八九年,她顺理成章成为一个中年妇女,她的儿子也自然 而然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的模样,在四十里外的镇上住校念完了高中。他的学习成 绩一般,高考前自己主动放弃了考大学。老师对他的抉择没有过于热心劝导。父母 没有任何的责怪。山里人对于读书改变命运那些,虽说大体上也明白,可毕竟隔得 远,并不从心底里真的热心重视——大约也是并不觉得活路真有多难的缘故。那个 孩子能念了十年书,最大的原因还是由于他是个独子。当时刚刚分产到户,普通农 家过日子的热情很高,活计很多的,他也和其他山里孩子一样,从小就培养和继承 了诸多农家日常的劳动能力。但是那个孩子,究竟他是个独子,当时挺稀罕地一口 气念完了高中,心里总有些和别人家的孩子不太一样的纠结——谁知道呢? 那个儿子已经从镇上学校里把自己行李用自行车驮回家过了多日,二天,被另 外一个骑自行车来的外村同学唤走,到镇上与其他一些同学聚会作别,晚上他一个 人骑着车子回来。人们是事后猜测,那孩子那天是不是带了些异样的情绪回家呢? 当然,那天晚上没有人去那么想。 晚上他母亲只是和他对了账,发现他那一天竟然花了十三块钱。那时除草剂在 那个山村出现还需要多年,夏锄时间仍然古来那样漫长,草盛苗稀,人们起早贪晚, 活儿很是熬人。而且,她养了大半年的一头猪恰好又在那一天死了——天太热还有 病,只好扔掉。于是母亲把儿子骂了一顿,骂到半途,激愤又带动悲情——是有些 莫名,但的确真实强烈,自己哭起来,于是站在外屋。对儿子的西屋屋门连哭带骂, 许久不休。当爹的在老婆发脾气时习惯地不参与,摸黑坐在东屋炕沿上默默抽烟。 那一晚三口人都没吃晚饭。次日早晨,儿子没出屋,母亲仍赌气,父亲在老婆跟前 老实惯了吧,总之也是匆匆吃了一口昨天早上的剩饭,两口子便下地了。晚上回来, 儿子还是没有动静。父亲开门到西屋一看,儿子却不知何时服毒了,极其衰弱,已 经说不出话,还能淌眼泪。慌忙找拖拉机往镇上卫生院送,到了地方,那孩子终是 死了。 孩子死后的前三四个月里,在丈夫、娘家妈和三个姐妹(以前的人亲人都多, 有事情时就现出亲人多的好处来,她们都撂下自己家里的一团糟乱跑过来)的轮番 严密看护下,当妈的依然抽空自杀了四次。毒药是找不到了,她夜里上了两次吊, 一次挣脱开拉扯赤脚跳进了辘轳井,最严重的一次头撞在了门框上,在医院住了二 十多天。这样下去,才不满四十岁的她显然是断断没有生路的。 大家(主要是女人们)一起给她想法子。于是,苏家生在生下来两个来月之前, 命运便已经预定了。 孩子出生后抱过来,开初她也说要摔死掐死,被人把孩子送她怀里,她还哭喊 着叫骂:不要不要不要这个啊——老娘和姐妹们不住抹着眼泪安抚她,劝她。她自 己开头差不多被动地屎尿侍弄了几回后,怀里有了个孩子,渐渐地,也就不再发疯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