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三四点钟,上祭的亲戚陆续来了,姚伟哥俩在李春生等几个长者的安排、 带领下,迎接了老表叔、表大爹、表哥、表妹等等不同辈分、面孔陌生的亲戚。在 那些亲戚行完礼时,他们围着母亲问候着,都劝母亲往开处想,人死不能复生,等 事情结束后,别急着回城,到娘家那边住一段时间,那边的亲戚都盼着她呢!这一 句句简单淳朴的话语,让姚伟的内心也一阵温热。感受着这一个个土巴啦叽的外表 下那一颗颗炽热的心,听着那凄凉的一声甚过一声的唢呐,望着院心内老家的亲戚 抬来的祭帐、纸钱以及用大米面做成的染得花花绿绿的狮驴象马,姚伟觉得,死去 的父亲不孤单。 晚饭时,从城里来的都被孙进良安排在左侧的堂屋里,那里安静,少灰尘,苍 蝇也较少,那几个同事对姚伟耳语,老姚,你老家的这些亲戚真好! 听着同事的夸奖,姚伟一阵耳热。跟他们碰了几次杯后就叫同事吃着,他到外 面看看亲戚们。姚伟来到一张张饭桌前,他的心酸酸的。只见那些亲戚在院心里, 烤着还未落山的太阳,苍蝇在他们的桌上一起乱舞。有的亲戚还没桌子,把菜饭摆 在地上,蹲着围在一起就吃。 孙进良已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双运动鞋穿着,他提着酒壶、拿着烟,在来自不 同村寨的亲戚的桌子间穿梭着。给那些亲戚发烟、倒酒,有时遇到不喝酒的男子还 客气地劝上两句,叔叔,大老远地来,喝一口解解乏。这边还在劝着,那边又有人 叫他了,进良,过来,跟我们几个老表喝一口。唉,好的好的。孙进良跑着听着应 着,跟那些亲戚问候着,那样子,俨然他的家事一样忙碌、用心。 姚伟继续往外走,不巧碰上舅舅,舅舅问姚伟明天早上几点钟起棺,几点钟抬? 姚伟又是一阵茫然。舅舅一阵惊愕,你这孩子,怎么问什么都不知道。 舅舅的话无不震动着姚伟,是呀!办这么大的事儿,本是主角的自己,却什么 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反倒像一个局外人、像一个看客。 第二天早上,一辆小车在门口戛然而止,从上面下来两人,一个是老干部局的 副局长,另一个是老干部局的办公室人员,他们把花圈抬到院心内。那个副局长来 到姚伟父亲的灵堂前,拿出早准备好的两页稿纸,一副虔诚的样子总结了父亲兢兢 业业的一生。悼词作完,跟姚伟握下手,你们就节哀顺变吧!好好安排让姚老安心 上山,我们还有事,得赶回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说完,跨进小车, 一溜儿烟,扬起一阵灰尘就不见了踪影。 时辰差不多了,在李春生的指挥下,不是孝子的男亲戚们七八个抬祭帐、两个 抬花圈、四五个抬纸钱,他们抬着祭帐、花圈、纸钱开路;姚伟一手捧着用红布包 裹好的衣钵饭碗,一手提着哭丧棒排在棺材前面;姚国捧着灵牌跟在姚伟的后面; 一个亲戚抬着招魂幡跟在姚国的后面。他们三人刚站好,后面就排起了长长的一队 男孝眷,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根哭丧棒,女孝眷却跟在父亲灵柩的后面,看看一长溜 儿的男女孝眷们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哥俩赶紧又把头缩了回来。在一阵鞭炮声中, 八个大汉齐一声喊“起”,唢呐声、鞭炮声奏响,孝眷们在棺前跪跪拜拜,慢行着。 一身布纽扣衣服的赵振阳左肩挎着一个小背篓,里面装着纸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为父亲买路。他时而撒几张纸钱,时而点响鞭炮,嘴里还念念有词。该行礼的地方 他就指引姚伟跪下,该绕棺的地方就叫姚伟带头围着棺材绕上三圈,那样子真像一 个虔诚的毕摩(专搞祭祀活动的领头人)。离墓地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孝眷们都围 着灵柩又正绕三圈再倒绕三圈后,才与父亲的灵柩作了告别。只有姚伟、姚国他们 最亲的几个亲人跟到墓地。接着,在“地仙”的指导下,将棺材放进墓穴,由“地 仙”用罗盘定好棺位,呼龙化契后,向穴里撒点朱砂,姚伟等几个至亲就用衣襟兜 一撮土放人墓穴,再掩土垒坟。返回时,赵振阳摘了一枝青叶插在姚伟姚国的头上, 意谓“四季清泰”了。这一番礼俗,姚伟都是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中,由赵振阳指点 着或是帮着做完的。 父亲的丧事办完返城时,前来送行的亲戚不少,孙进良搀扶着母亲与他们一一 道别,跟在后面的姚伟听到了一阵私语。 么么三,老姚家这次办事心真齐,人都还没送回来就全部置办妥当。 那还用说,你看人家两个儿子的模样,在城里也一定像他爹一样是干大事儿的, 这么点小事儿能难得住他们? 姚伟循声望去,发现是寨子里的站在路旁凑热闹的村民。听着他们的话,姚伟 挺了挺腰,赶紧去为母亲打开车门。 父亲去世了,弟弟姚国回家跟母亲一起住,还住不到半年,母亲就嚷嚷着要回 老家去。姚伟就把母亲送回了老家,说让她住一段时间,再来接。住了一月又一月, 可姚伟每次打电话要来接时,母亲总说不回去,她还要在这儿住段时间。 在老家时,母亲不慎摔伤了左腿,等姚伟他们赶回来时,大姐家已陆续来了一 些老家的亲戚,有的提着一两只鸡来;有的提着一篮鸡蛋和几块红糖来;有的带来 不同品种的罐头;有的提着包装时尚的燕窝;有的买来核桃粉、芝麻糊……今天是 几个大婶来,明儿就是几个大爹或是叔叔来,那个孙进良老表,他特意在寨子里找 了十几个老鹅蛋,说是特意为母亲找的,能解暑消毒。 姚伟哥俩本想带母亲回城,可母亲就是不去,说父亲去世了,回去她一人太孤 单,在老家多好,出门就是熟人,可以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没法,只得依顺母亲。 母亲在老家一住就是三年,三年后,母亲也走了。她临走时,紧紧拉着姚伟、 姚国的手说,老大老二,以后……亲戚到家里……一定要给他们做饭吃……不管好 坏……那都是你们的心意……不要让他们住在外面……在外面住得多高档……都不 如在家里挤着亲……知道了吗?母亲眼神露出了期待,看着弥留之际的母亲,姚伟、 姚国拼命地点着头。 母亲去世了,在整理她曾经睡过的床铺时,姚伟的妻子在棉絮下整理出了十来 张记挂着名字的纸和一些钱,妻子惊愕着把这些东西递给姚伟,只见上面写着:进 良五百、春生大哥一百、小波三百、振阳大哥二百…… 看着这几张纸上重复出现的名字,姚伟的心里酸楚难耐,眼眶潮湿着的他又想 起了母亲丧事上的情景。那天,依然是父亲丧事上的那些大爹叔叔、表哥表弟的帮 忙,依然是父亲丧事上的那套礼节,务农一生的母亲在他们的操持下热热闹闹地上 山了。散客时,孙进良和几个老表,用他们自己的小轿车帮姚伟接送那些没车的邻 村亲戚。 母亲的丧事结束时,姚伟特意地录入了很多老家那帮亲戚的电话号码,并告诉 那些亲戚,到州上办事时一定要跟他联系,要到家里坐坐,现在虽然二老不在了, 可家里还有他们哥俩。 电话记了,招呼打了,姚伟买了好多干菜,等待着那帮亲戚的到来。可几年过 去了,那些干菜都没派上用场,兄弟俩望着变质了的干菜,内心升起了从没有过的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