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午五点半,我已经到达机场。 我是来接从西安回来的某人,遇上双流机场限制飞机的流量,致使西安的飞机 不能正常起飞,其结果就是他坐在西安的飞机上等候起飞的命令,我在双流机场等 某人到达的电话。 马上关机,某人发过来的短信说。 一个多小时以后,估摸某人乘坐的飞机应该到达成都,可是我又不知道在一号 接机口还是二号接机口等他,之前的电话中也没有说航班号,我们两个人存在一个 相同的问题,就因为对电话的盲目信任,以为可以随时移动手机告诉对方自己目前 还在移动的具体位置,可是现在的我不知道应该站在哪里好。电话可以拨通,看样 子西安到成都的飞机已经到了。没有人接电话,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只能不停地 拨,反复地拨,还是没有人接电话。或者说从西安来成都的飞机已经入港,某人正 在等待下飞机,没能听到我的电话;或者说某人已经下了飞机在摆渡车上,还是没 听到我的电话;也或者说某人在这个过程中把手机弄丢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法接听 我的电话…… 所有的假设都是我一厢情愿,又都是我自己编排出来的,所以一切都只能是假 设和编排,就像某个小说中的情节。我还是不停地拨打电话,不管有多少种假设和 编排,我只能反复地拨打电话。 拨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号接机口和二号接口徘徊过了,我又从机场出港处 走出来,其实我没想走到外面的,可是我还没有想就已经走出来了,而且正从斑马 线处横穿马路。对面就是偌大的机场停车场。徘徊、出门、走路、过斑马线,都是 自然而有序地发生,可以不经过思考,我就站马路的这边,正对着出港口的玻璃门。 我身后有一只巨型的永久时钟,我就站在时钟的下面,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站在 时钟的顶部不厌其烦地旋转。 继续拨打某人的电话,继续等待某人到达的电话。我有想从出港口出来的人会 看到熊猫,看到熊猫的人会看到钟,看到钟的人会不会看到我?而我就站在钟的下 面。 已经是十月底,今天成都的白天已经很冷了,走在街上有风吹过来,能闻到冬 天的味道。这一天,我走了许多的地方,做了许多的事,公事和私事无法有一个清 楚的界线,但又都做得很好,我记不清都跑了哪些地方,好像是开了车,又坐了地 铁,坐了地铁又开车,到现在好像晚饭也没有吃。这个季节的成都白天显得很短, 至少今天是五点过不到六点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城市的灯光让夜的黑只能在上空俯 视,地上的车和人不分昼夜地穿梭和流动,偶有航班晃眼像流星一样划过上空,要 么是离我越来越远,要么是离我越来越近。看着那些远去的飞机,我先后把自己流 放出去,尽管我并不知道那是往哪里去,可是我还是会三番五次地流放自己,然后 发现一个人可以变成许多个,或者说有许多个我,分别被流放去不同的地方,还不 知道能不能回来。 那个某人没有接我的电话,事情这样显得完全没有道理,他并没有不接我电话 的理由。 风一个劲儿地从衣领往脖子里钻,还从衣袖钻进来,冰凉地滑过皮肤的温暖, 感觉到寒冷顷刻间就裹紧我的身体,又在我想有所反应的时候溜掉,用最快的速度 放开我从许多的出口跑掉,然后又有新一轮的冷空气袭来……看样子还有比我更冷 的,它们这是在从我这里取暖,不管我同意与否。下一轮的冷空气源源不断地排列 成队,等待接替前面对我的蹂躏,然后变得更为肆意和粗暴,企图想让我蜷成一团 显出无助和懦弱。 我决不能让这样的阴谋得逞,所以我总要做点什么。 拨通某某人的电话,我说我冷啊。在哪里呢,某某人问。机场,我说。要去哪 里,某某人又问。我在想我这是要去哪里呢?我在这里先后已经几次被流放去了不 同的地方,我都不知道现在已经在多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流放出去以后是否还会回 来,又什么时候回来。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我现在在想是不是应该把最后的自己 也流放出去?为此,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某某人的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站这里是等 某人还是等自己。 候机厅也这么冷吗?有带衣服吗?某某人也不知道我跑机场干吗来的。我不在 候机厅,我在停车场,我在永久时钟下面,我在旋转的熊猫下面,我清楚地在电话 里标明我在机场的坐标,可是这话是给某某人说的,不是给某人说的。有钟吗?还 有旋转的熊猫?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某某人完全不知道我的位置,他想象来。有, 我说。那你坐车上,车里没有风比外面暖和,你不能着凉,某某人说。 某某人一直想帮忙解决我冷的问题。我不能回车上,车停在看不到的地方,我 回车上自然也就看不到了,所以我还只能站在这里。我没有说,可是我希望某人看 到我站在这里。 那怎么办呢?某某人显得也没了主张。我不停地在和某某人通电话的时候不停 地走动,在来回不超过两平方米的空间内活动,没有人给我限定范围,但这样的界 线好像是自己给出来的,不自觉地就很遵守了,哪怕故意想跨过半步都显得勉为其 难。没人看到我这样的取暖方式,某某人在无意间已经对我进行语言按摩,他自己 并不知道,只是由着我引导的方向源源不断地给我送来关心。时间和空间这个时间 只和温暖关联。旁边有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某某人在比成都还冷的地方问我。 没有地方可以避风,完全裸露在一个空旷的场地,我再次发现目前的状况。突 然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有运动着的人和物都静止下来,都定格在那里, 这种定格抑或是另一种消失,所以我分不清楚其本质是怎样的,我也听不到某某人 在电话里的声音,可是时间的跳跃显示电话还在继续,我不知道那迈出去的脚又不 踩下去悬在那里是怎样的滋味,也不知道西安来的飞机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被厚厚的 云层托着,也或许时间在这个时候已经过滤了所有可以活动的东西,单单就把我忘 记了。我在寻找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看到身后有一个小小的玻璃房子,房子里放 着一辆崭新的一汽大众CC. 一辆车待在可以不被风吹到的房子里,而我站在房子的 外面冷得要死,我想把它弄出来,然后把自己弄进去。时间在过滤活动的时候不止 忘记了我,还留有一个意外,风并没有停下来,还在围捕我。我应该有可以对付它 们的方法,我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实现这样的想法,就像在某个小说的情节 里一样,小说的情节里存在许多的或者,与其对应就有了许多的可能,所以我现在 的想法就是可能,而是已经存在,下一步就是无可不能。于是我趴在玻璃与玻璃拼 接处往里看,我就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趴在玻璃缝处往里看,好像没有缝隙就不能往 里看似的,又好像我可以用手指伸进缝隙,然后使劲把玻璃往两边就可以推开,这 样我就可以进入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还可以让某人看到我。其实事情并不是这 样的,我没有把手指伸进玻璃缝隙里,那样的缝隙小得伸不进一个小指头,可是我 还是进去了。没有人能想到我是怎样进去的,可是我真的是进去了,可一种看似不 可能的方式进入玻璃房里。时间在这个时候静止大多数的活动就是为了让我的个体 活动如愿地进行,于是我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那样,然后从小得 不能再小的缝隙里插进去,可是我进去以后发现活动并不能真正地如愿,已经进入 可以避风的地方,我仍然是一张纸片的样子,风在外面从四面八方贴在玻璃上往里 觑,它们是进不来了,我还是无法站立。我现在的样子,某某还是不能够看到我, 所以我不得不从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又插出来,之前的一切在我出来的时候得到恢 复,手里的电话从纸片的样子变回它原本应该有的样子,我和某某人继续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