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留意到在距离时钟和熊猫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活动板房,因为正好在树 下面,树冠上茂密的叶子挡住了许多投射过来的灯光,不仔细看很容易就被忽略。 屋子里没有亮灯,但门是打开的,我猜想这应该是机场停车场保安的值班室。黑黢 黢的房间里坐了三个人,借外面不太明亮的灯光隐约看到有两男一女。看我突然出 现在门口,他们突然就待在那里,身体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僵硬,虽说看不清他们各 自的神情,但感觉上好像这三个人早就知晓有人会突然出现,然后之前他们在做着 什么事在那里等着,或者正说着什么话,可是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在我出现 之前他们已经停止下来,三个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对我的出现显出诧异。我以为三个 人中间有人会对我说话,至少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助,可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 之前好像并没有说清楚如果出现突然的情况谁要先站起来说话。我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需要帮助,或者说我正在寻求帮助,可是他们中间没有谁愿意先开口,我还是能 感觉到黑暗中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把车停哪里了,我不得不自己把事情说出来。谁也没有接着我的话往 下说,也好像谁都没听到我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要重复事情的严重性。没有人说 话,接下来是长久的等待,终于他们中间有人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我看到坐在左 边的那个男的慢腾腾站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慢,基本属于是一种慢动作,像电影做 出来的特技,小说基本达不到这样。这样的过程缓慢到我不得不连续吞了几口口水, 吞口水倒不是觉得渴,而是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不适应,让我显出一个女人不应该 有的尴尬,这让我在一种意想不到的慢动作中受到了简单的摧残和折磨,所以我不 得不说这一切好像事先已经拟订好,还好像已经预演过,已经做成套子就等我钻进 来,既然我来了又无可回避地遇上,也就只好故作镇定地迎上去,俗话说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还不能见招拆招。 我找不到车了,我不得不再次补充说明事情的程度。这个用了足够长的时间站 直起来的身体待在原地不动,他暂时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继续在黑暗里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是否继续在看我,我现在的注意力只在一 个点上,视觉也集中在同一点上,我不知道说话是下一个慢动作,可是我不能估计 说一句话对他来说需要多长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无这样的耐心。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车,我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对一个人说“你们” 而不是“你”,我希望能有一个快手快脚的人站起来,然后从屋子里走出来快人快 语地和我说话,可是显然这是我的企望。我把目光从站着的人身上移到坐着的另两 位,他们已经没有看我了,我站在有灯光的外面,哪怕他们在黑暗中也可以用很短 的时间看清楚我的样子,看出我是不是着急。也许是我没有做出着急的样子,或者 说还不够着急,他们觉得已经有一个人站起来了,我遇到的麻烦只需要一个人足以 解决,就比如遇到一个问路的人,不过是到某地怎么走,所以这会儿他们已经把脸 别过去,望别处去了。其实我想这么小的屋子里又没有灯,还有什么可以看的呢? 所有的东西不会有第二种颜色呈现,相互模糊的轮廓显不出各自的样子,就连他们 坐在里面显出的也不是自己的样子。 这是停车凭据,我是下午五点半来的,但我现在想不起车停哪里了。我不得不 把凭据找出来,我想递进去给他们看,我想对事情做一些确切的陈述,可是里面的 人站着的还是站着,坐着的也是坐着,都没有想看的意思。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 显得异常笨拙,还让人无地自容又相当的尴尬。梦里并没有这样的细节,也没有这 样的情景,有人在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在我一次又一次对屋子里说话的时候,某人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我不确定他能 不能看到屋子里的人,更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到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同样我也不能确 定屋子里的人是否能看到我身后的某人,看到某人看着我的样子。 我在为此事与人交涉。 我们只能查过夜车的情况,你才停了不久的时间,我们没有办法查,你自己再 仔细想想车停在哪里,是在左边还是右边。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已经站起来的人,大 概是因为他站起来了,事情就应该是他来解决,可是他说话的意思显然表明自己对 眼下的事无能为力,也表明他没有马上走出来的意思。 一句话说出来又给出一个模糊的中心点,还要我想在左边还是右边,某人还给 出熊猫为中心的左边和右边,现在这个人直接就说的是左边和右边,根本就不带定 语,连坐标的中心点都没有确定的事情让我来接着往下做,我有点蒙。如若这仅仅 是短暂的失忆,照此看来失忆的时间还在加长,我不得不停下一切活动,闭上眼睛 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我听风的声音,想着自己的方向,努力回忆下午五点半的时 候是怎样迸的停车场,然后把车停哪里了,可是记忆一进停车场就没有了,后面什 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车从哪条道拐进来,然后停在哪里,还有后面的两个多小时我 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恍惚记得自己变了样子,有人像薄薄的纸片那样从玻璃和玻 璃的缝隙中间插进去,然后又从玻璃与玻璃的缝隙中间插出来……但是车停哪里呢? 我努力想尽快找到我的车子。关于车子的事情不管我从什么时间开始切入,一经停 车场的闸口就变成一片空白,这么用力地回忆,脑子里有东西开始膨胀得让人难受, 太阳穴扯着大脑的某处神经隐隐作痛,弄得人心神不宁。我希望这也就是平常的梦, 并且希望能尽快醒来,或在稍后一点儿的时间里醒来,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那 里,我也睡在自己的床上。痛苦像毒瘾一样慢慢地从心底里爬起来,迅速在空气中 得以蔓延,很快触及到某人的懊恼——他过来把手放在腰处搂住我,又用脸贴着我 的脸说:没关系的,不着急,我们慢慢找。 两个人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某人去了时钟左边的停车场,我始终在时钟右边 停车场,还是在绕圈圈。其间我们又在某车道遇见,我们都没能找到车子,好像车 子真的不在这里,可能因为太冷已经自己跑回家。把我丢这里不管了,没良心的东 西,我在心里骂一辆车。可是我又不能以为它已经回去就走了,要是它又没回去, 我先回去了,岂不是又是我没良心了? 快折磨死人了,我实在是想不起车停哪里,我要怎样才能找到我的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