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见过七十多斤的女人吗?大哥说这话时,我猜不出他是炫耀还是挖苦。他说 他的女人就七十多斤,用自行车驮着,飘轻。 大哥饭量好,力气也大,本着大干、快干、能干的方针,打算用最短的时间干 出些成果来,可是六个年头过去了,大哥播下去的种子没有一粒发芽,他说,七十 多斤的土地太贫瘠了,多好的种子也白搭。 女人说,老中医说了,不是我的毛病,是你不行。大哥急了,眼睛都红了,谁 说我不行,我宰了他!大哥说着,再次把女人摁倒。 女人头一年坐在大哥的腿上听他唱歌,听得陶醉。第二年,发现大哥除了唱歌 拉二胡,没别的本事,那东西当不了饭。女人不听,捂上了耳朵。 后来女人要摔掉二胡,大哥说,你要摔了二胡我就摔你,信不?女人脸煞白, 说,我信。 几年过去了,长不出庄稼的土地和不发芽的种子吵得天昏地暗。 大哥最后还是沮丧地颓废地答应了离婚。大哥说我没文化,什么沮丧啊颓废啊, 其实就是窝囊,你知道我有多窝囊吗?我窝囊的想杀人,你信吗? 女人离开他就找了人家,连续三年,生了两个站着撒尿的。 大哥沉闷了。 有人开玩笑,是你那东西不行吧? 大哥当时气得眼睛金鱼一样凸起,喉结上下快速滚动,拳头攥得咔吧咔吧响。 从此再也没人敢和大哥开这样的玩笑。 行,你得说你行,不行,你更得说你行,行与不行,你都得说行!男人,不能 让人家给说矮了!大哥说得像绕口令,说得很激动。一副很行的样子。 大哥的艳遇与初恋有关。 那个叫雪梅的女子是小时候跟着大哥后面听着大哥的歌声,帮着大哥拎着二胡 长大的。 也喜欢唱歌,一对细长的眼睛喜欢望着远方唱舒缓的歌,尾音拉得又绵又长, 颤颤的,让人心生怜爱。大哥看她唱歌的模样着了迷,喝酒能喝出声来,哧溜哧溜 的。大哥的心里美着呢! 冬天的草垛旁,雪梅要把自己给大哥,大哥搂着雪梅,亲着雪梅,激情就在那 一刻高涨起来,心也被真实地烫了一下,烫得乱颤。但大哥的脑袋里突然一激灵, 大哥没敢要。后来大哥说,这件事,他做的正确,不后悔。 雪梅的父母没同意,大哥整天吹拉弹唱,挣不出饭钱,跟着他,不光挨饿,恐 怕连衣服都穿不上。 我愿意我愿意我就是愿意呢!雪梅任性地说。 后来,雪梅很不愿意地嫁到了外地,很远很远的河北。 大哥的胡子长了,皱纹多了,二胡也忧伤了。 什么忧伤?别文绉绉的,就是心里空了,空落落的,你知道那滋味吗?空得你 受不了! 雪梅好多年没有回来。大哥自从被人家说成不行以后就更没有勇气去打听雪梅 的消息了。 可是大哥的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雪梅和跟雪梅有关的回忆。 雪梅回来了,居然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木头一 样杵在那里。 回家的路上,大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衣锦还乡,昂着头,爷爷活着多好, 爷爷没有享受到他买的酒和点心。爷爷教他唱歌,教他拉二胡,爷爷说,爱唱歌的 人好哇,没有苦没有愁。爷爷说的是真的,因为爷爷真的没有拧过眉头,没有流过 眼泪。爷爷还说,也不知道谁能把达斡尔的文化传承发扬下去,没有文字,但不能 没有声音啊,那可是咱们民族的宝贝。 爷爷一直住在西屋南炕,那是最尊贵的地方,爷爷每天冲着太阳眯着眼睛,留 生啊,跟爷爷一起唱歌吧。 雪梅给爷爷买过旱烟买过罐头,那些钱是她订婚时婆家给的。雪梅放下东西, 哭着离去,爷爷用一声长叹送走雪梅,他知道雪梅心里的苦。 村子很大,一半人家住在坎上,一半住在坎下。大哥家就在坎下,紧傍一个水 泡子。那两间低矮的草房里,有他唯一的亲人,哑巴母亲。 可以挣工资了,可以给家里买吃的了,大哥美得大张着嘴,拎着的烧鸡都要活 了过来,也跟着昂头挺胸,瓶子里的酒也不安分地晃动…… 快到家了,大哥呆住了。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雪梅! 人世间的许多喜悲,仅靠我们小小的心是盛不下的,它有时会溢出来,就在我 们的脸上,抑或是眼睛里。远远地,在雪梅对面,大哥迎风而笑。雪梅驻足,眼眸 里满是潋滟的波光。 这一刻,因为有了这样的邂逅而变得美好、温情。 那晚,大哥酩酊大醉。 那晚,雪梅哭红了双眼。 大哥总是请假回家。打扮利落了,指甲修剪了,胡子刮了,衬衣白了,笑容多 了,话也稠了,不认识的人也想打招呼,浑身上下都透着朝气,打了鸡血似的。 开支的时候,大哥去街上买了好多好吃的,回来给大家分。还从怀里掏出照片, 看看,不是七十多斤那个,人家不嫌弃我,愿意听我唱歌,愿意听我拉二胡。人家 人家的,大哥磨叨了半天。 大哥那段时间创作了很多歌曲,歌词改来改去,曲子自己谱,他摇头晃脑的得 意之作是《达乡姑娘你最美》,不用动用脑细胞,肯定是写给他心爱的人儿雪梅的。 大哥的作品大多和草原和爱情有关,大哥能从清晨的霞光、草尖上的露珠、飞 奔的马群、女孩的长发、爷爷的旱烟袋里捕捉灵感,他的各个器官变得异常灵敏, 四处通透。这样一个不修边幅,嗜酒如命的人居然有着百转的柔肠。他的声音豁亮、 穿透。黑夜里,周遭一片寂静,大哥的天籁之音就在天空回荡,泉水般洗涤你的心 灵,那是真正的原生态,在广袤的天地间尽情地歌吟。你的眼前会出现成群的牛羊、 肥美的绿草,老旧的勒勒车…… 大哥唱歌用心,他说不用心,把歌糟蹋了。他常常唱得泪湿双腮。 昨天,他是为音乐而生,今天,他是为音乐而活。 爱情,因为有了爱情,大哥的灵感井喷一样势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