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保卫科呆坐了一宿,快到天亮时,夏晓波才睡着。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又 被干事小张给喊醒了,他给夏晓波买回了油条。虽然油条炸得又香又脆,外焦里嫩, 个头还大,但他还是决定不谈自己偷看女澡堂子时,无意听到的一切。 不能白白便宜这两个小子,偷窥也是有成本的。昨晚被逮住时,被这俩小子吓 坏了,弄不好还得刑事拘留,甚至被彻底开除!现在厂里减人正减得筋疲力尽,自 己可倒好,找了这么个理由,主动送上门来了。一旦被开除,老婆孩子怎么办?自 己的岁数,虽说到退休还有些年头,可跟那些小年轻们比,就是一个准老人…… 夏晓波满脑瓜子装了一团的胡思乱想,虽然油条的香味让他打起了精神,但焦 黄肥大的油条,还是没吃出滋味,只弄了一嘴的油腻。 “吃饱了,喝足了,可以说了吧。”小张的说话声,在夏晓波的听觉里简直就 是阴阳怪气!小张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的感受,坐在一把吱吱叫唤的椅子上,来回 扭动着身躯。 “要是再有点豆腐脑最好了,我得意咸口。”夏晓波吃了几根油条,精神头上 来了。小张于是坐稳,不让椅子再吱吱乱叫。 “夏大哥,你知道薛科长干什么去了?跟厂长汇报去了。你如果再死犟,不好 好配合,我们真就把你送公安处了!咱们在一个单位多年,我原先对你印象一直不 错,好几次求你帮忙,你都非常爽快。没想到你会弄出这么个事儿来,我是真想帮 你,决不是想给你凑材料……” 夏晓波听小张改口称他大哥,心里就挺温暖,再听他说得入情入理,自己就觉 得有点愧疚。别看人家岁数不大,比自己强多了。正规警校毕业的嘛! “老弟,你想让我咋说?” “该咋回事就咋说呗。七月二十五日你上浴池顶棚修电路,是无意看了女同志 洗澡,还是以修电路为名,蓄意想偷看女浴池?” “兄弟,我真是修电路时无意看到的,不是有意的……” “可你后来又故意去了几次,这总是事实吧?我想说的,你是不是有偷窥癖, 也就是有心理障碍。说白了,是不是变态?” “我,变态?” “对,你如果有这方面记录,或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儿,比如偷女同志内裤啊, 乳罩之类的东西,甚至在公共场所暴露生殖器什么的……” “行啦,别说了,我绝对没有这些事儿,更不会变态。我有媳妇,女儿也上中 学了,我有家庭,本人也的的确确是个正常人,就因工作中无意看到了……” 夏晓波因清瘦而显得很大的眼睛充满了血色。他被小张渐渐诱到了绝地。 “你是说你肯定是个正常人?” “当然,你们可以检查测试!” “这就不好办了,如果你承认自己有病,我还可以帮你。你非说自己正常,那 在女洗澡堂子棚顶扒的窟窿,就是罪证确凿!” …… 夏晓波此时才明白,自己白活四十多年,被一个警校毕业的小崽子涮了。他急 了,他知道,刚才小张说薛科长正跟厂长汇报自己呢,十有八九会借机把自己开掉, 并且还要背上一个骂名。算了,跟他们拼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最后的赌注, 不论成败都要搏一把! 于是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兄弟,实话跟你说吧,我偷看是有目的的!” 小张又停止了扭动,椅子有一次不再呻吟。 “什么目的?”正规警察的警觉。 夏晓波流露出一丝不被察觉的鄙夷。他捋了捋长发,没刮的胡茬儿,一宿就长 出了男人的硬度。在小张的逼视下,他显出大义凛然的慷慨气派。 “我先跟你讲一个猫和一个老头儿的故事。估计你这个年龄,恐怕没听过。故 事要一个一个讲,关于猫的故事,是说美国有一个城市,准备竞选市长。有只通人 性的猫,要求竞选市长这个位置。由于它可以任意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所 有竞选者和当权者,背地里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儿,猫全看见了。没有人敢和它竞争, 因为谁都不干净,所以猫当上市长了。 “猫的故事肯定是外国人的幽默,但一个老头儿的故事却是真事儿,带有强烈 的中国特色!” 夏晓波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在口才方面,有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潜力。他简 直口若悬河,让小张和他的椅子一起哑口无言! “那是前几年在中国南方。有一个精明老头儿,人们又称他老太。南方人的称 呼挺荒诞,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管老头儿叫老太……” “你管为什么叫老太干什么玩意儿呢?赶紧说老头儿有啥事儿!”小张和他的 椅子一起又叫开了。 夏晓波连忙说:“这老头儿专盯当官儿的梢,像个幽灵飘忽不定。有时藏在大 树后面,有时隐蔽在田地里。把那些当官的,在背地里干的丑事一一记录上。每到 关键时刻,他就把这些见不得阳光的事儿,拿出来一抖,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甚至 想调谁当什么官儿,他一句话,就好使!所以人们又称他地下组织部长。我现在就 到关键时刻了,当不当官无所谓,看想送我到不该去的地方,这么说吧,不好使!” “说了半天,好像你看见啥了。”小张的口气,并不太在意。 “有个漂亮女人说,咱们厂长大人那个功夫十分了得。说实在的,他要是把精 力分一半儿放在工作上,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非得下岗了……” “造谣!恶意中伤,构成诽谤罪了……” “别激动,兄弟,千万别激动!这个娘们儿还说,厂长肚脐旁边长了一个瘊子, 瘊子上不多不少长了三根毛。厂长的能量大概全在这三根毛上吧,看把那娘们儿稀 罕的,就差一把薅下来含在嘴里了!” “厂长没提拔以前,经常跟大家一起洗澡,他身体的特征许多人都知道!”不 愧警校毕业,细致而有逻辑,再一次把夏晓波逼回到绝地。 这次他不再惊慌,反而异常平静地说:“一个月之后,咱们厂就要开始人事变 动了吧。我知道规划科长提拔上来当了副厂长,人事科长被调到厂办当主任,人事 科新提的科长,是个女的……” 小张像屁股坐进铁水一样蹦了起来,那把会说话的椅子也随之发出一声尖叫。 “你等着!”然后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那扇门被狠狠甩了回来,竟然关 闭得严丝合缝。 这时,夏晓波才开始想,怎么回家跟媳妇解释彻夜不归,昨天还是她的生日。 自己的手机早被小张给拿走了,用保卫科的电话吧,媳妇的手机有号码显示,就在 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小张回来了。 他一下坐进椅子,这次一点儿声响也没有,那张年轻的脸,绷得有些沧桑。 夏晓波更加慌张,不知说什么才好。小张则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笔,一下一下 敲了起来。 “完了!”夏晓波心里说出了一句绝望的话。 门突然开了,薛科长阴沉着脸进来了。 “科长……”小张坐的那把椅子又吱吱叫开了,他立即放松起来,露出一种职 业兴奋。 谁知薛科长眼皮都没搭,冲他所在的方向:“你马上去一趟人事科!” “他怎么办?”小张还是训练有素,思维一点不乱。 “让他先回去,等候处理!都啥节骨眼了,还他妈的有闲心看那些破屁股……” “那你就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小张对夏晓波严肃地说了一句,就匆 忙出去了。 夏晓波被这瞬间的变化弄愣了,本想跟薛科长再套一套近乎,可一看他绷着个 大黑脸若有所思的深沉样儿,就没敢多说话,跟他简单打了一个招呼,他理都没理, 就像周围根本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