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华灯初上,平日里看上去显得灰头土脸的D 市,仿佛瞬间便改变了色调与节奏, 显现出城市夜晚的浮华,奢靡,甚至有些放荡情调;由柔和的路灯光与那些暴闪暴 烁的霓虹灯相交织,刺激的暧昧似乎无处不在…… 小兰领着刚刚放学的明明打车到了酒店门口,林义强已经等在那里。在包厢里 坐定,林义强对小兰说,“咱们先喝点普洱茶吧。刚才杨浦打电话来,说还要半个 小时才过得来。”小兰撇撇嘴:“就他忙,挣那份死工资,还乐此不疲!”林义强 说,“人家现在不一样了,是副总经理了,担子重了嘛!”小兰摆摆手,意思让林 义强别再说他,鼻腔里哼了声,表示不屑。林义强问明明要喝点什么,明明一点也 不客气,仰着脑袋说:“可口可乐,小瓶的。”包厢服务员站在旁边,都听到了, 林义强冲她一摆手,意思是马上去办。小兰说,“怎么没把小秦带来?不是说好一 块儿来的吗?”小秦是林义强的妻子,过去也在马山矿工作,后来辞职做专职太太 了,家也随之搬到了省城。林义强说,“她啊,现在可忙了!”小兰问,“怎么, 小秦又上班了?”林义强笑道,“上什么班,是忙着在省城装修房子呢。”小兰问, “怎么,你们又换房了?”林义强说,“她要折腾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还没有住 上两年,这不,又换上二百八十平方米的别墅了!不过,这回可够她操心的,从设 计到装修,她全权打理,声明不许我插手。其实,我还巴不得呢!”这几年里,因 为有钱了,林义强这一家子,买房买车!又换房换车,还携妻儿欧洲游,加勒比海 湾游,南非游,几乎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林义强未跳槽前,他们夫妇与杨浦夫妇两家人经常在周末聚在一起吃顿饭,两 家轮流做东。而现在,只要林义强回到D 市,做东请客的总是他,即便跟杨浦拉来 扯去,最后买单的还是他,这也一度让杨浦和小兰都觉得挺难为情。可人家林义强 把话说得明白不过:“我年薪从来不低于三十万(税后的),这还不包括年底几十 万的股份红利;就是请客吃饭,我一年核定计划报销的招待费也不下十五万,我请 你们一家子别说吃顿饭,就是吃几十顿饭,充其量也是毛毛雨。”杨浦这下没脾气 了,或者说,杨浦的脾气一下子被灭了,尽管是痛苦地被灭的。时间长了,林义强 来D 市打电话约杨浦一家出来吃饭,杨浦和小兰也都习以为常了。 女服务员用托盘端着沏好的普洱茶和小瓶可口可乐走进来。明明拿上可口可乐 就噘着小嘴仰脖就吐噜喝起来,小兰看不下去了,说,“瞧瞧,都馋成那样!”要 夺明明手里的小瓶,明明一扭身就跑到电视那边,坐下,边看电视,边喝着。服务 员给两只杯子斟上泛着咖啡色,散发着丝丝苦涩气味的普洱茶。林义强说,“嫂子, 这普洱茶现在流行喝,说是美容、瘦身什么的,还能降血脂、血糖、血压的,神乎 着呢!”小兰并没有心思品尝普洱茶,她说,“义强,你跟杨浦是好哥们儿,好兄 弟,你现在发得也可以了,也该帮帮杨浦啊!当初你跟他一样,可你一走,马上就 活出了档次,杨浦呢,依旧是老样子。虽说现在刚刚当上了个副总经理,其实屁也 不是,一年忙到头,就挣那么几个小钱,我们的日子啥时候才能改善啊!都说,你 们这样的人现在是生活着,我们这类人现在还仅仅是活着!我过去一直不想在你面 前说这些透着小市民气的话,可是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林义强淡淡地笑 着,仿佛小兰要说的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的话。他轻呷着茶水,慢条斯理地说, “嫂子,杨浦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真能沉得住气,而且耐得住寂寞。你想想, 这些年,马山矿跳槽的跳槽,考研的考博的,反正能跑的都在想着法子跑,以杨浦 的能力和学识,选择哪条道,他都可以远走高飞,可是他就是有那个定力,以不变 应万变!”小兰忍不住插话:“我看他现在是变傻了,变迟钝了!”林义强说, “那绝对不可能,他是何等聪明的人!我过去一直认为他可能生来就是要干大事情 的,因此才能那样稳得住,而且从容不迫。”小兰说,“你可不要那么夸他,越是 夸他,他就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我们可能就要一辈子这样受穷下去。你还是 想想能不能帮帮我们吧!”林义强说,“嫂子,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天特意赶来请 你们吃饭,可就是想请杨浦能否赏脸做事的,说白了,你也可以理解是想帮帮你们。” 小兰的眼睛亮了。“让杨浦做什么事,快说啊?”林义强本来并没有打算对小兰说 的,他知道这个女人当前急于求富的功利心理,更知道这件事在没有得到杨浦同意 前说出去可能对杨浦产生伤害。林义强早就知道杨浦手头上有三个专家资格的高工 证书,现在周围矿山各项资质达标和评定,都需要专家鉴定通过。只要杨浦愿意, 就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去周围这些矿山走动走动,或者干脆就在那些需要评审通过 的各类表格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他就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小兰的眼睛更亮了。 “义强,你说,一般一次会有多少钱的酬劳?”这话让林义强当场语塞,因为这方 面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切的市场价位,一般要看各个矿主慷慨的程度,或者事先约定 好价位。小兰似乎也看出了林义强的为难:“你就告诉我一般最低的价位吧?”林 义强说,“一般不会少于二三千吧。”小兰“哦”了一声。显然这个价位也是出乎 她意料的。这个时候包厢的门开了。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林义强站起身,小兰极 迅速地小声对他说:“咱俩刚才说的一切,你可千万不能对杨浦说啊——只当我什 么也不知道。” 话音一落,杨浦就进了包厢,林义强马上招呼服务员上菜。他拿杨浦打趣道: “当上副总经理了,气色不一样啊,是要干大事业了吧!”杨浦把外套在椅背挂好, 挨在小兰身边坐定,说,“少拿我扯咸淡!说说吧,从省城赶回来请客,是不是又 想给我们一家人打打牙祭,还是最近又发了什么横财?”明明看见爸爸来了,立即 凑过来告状,说妈妈不让她喝可乐。杨浦轻轻拍了一下明明的小脸,说只要是你林 叔请客,爱喝什么都行。 服务员将菜一盘盘地端上来。杨浦抄起筷子就吃,看来是饿了。林义强说, “当上副总了,老朋友也该来贺贺吧。”杨浦说,“那好,这顿饭算我请了。”小 兰呛上一句:“就你……还请客?”杨浦白她一眼:“我马山矿副总,请林大老板 一顿饭的权力总还是有的吧。”林义强把酒倒上,举起杯,跟杨浦、小兰的杯子碰 了碰:“闲话少说,好久没聚了,喝吧。”杨浦喝了一大口酒,嘴里啧啧有声: “义强,你今天打电话来那会儿,我也正想着要找你呢!”林义强顿感意外:“找 我?是好消息吗?”杨浦说,“差不多算是吧。”小兰插了话:“你能给义强什么 好消息?”这话让杨浦顿生不悦:“这事不用你知道。”小兰怔了:“为什么?” 杨浦顶了一句:“跟你不相干。”小兰噘起嘴,鼻腔里哼了一声:“我还懒得知道 呢。”拿起筷子就往明明跟前的碗里搛菜:“明明,咱们快吃吧,吃完了,妈带你 回家做作业,让你爸对林叔好好说他的好消息。”林义强的眼睛看着杨浦,他凭什 么可以给我带来好消息呢?他往杨浦杯子里斟酒,嘀咕一句:“你不会是蒙我的吧?” 杨浦不置可否地笑笑…… 等到小兰带着明明走后,林义强把身子靠上椅背:“说吧,杨浦,你给我什么 好消息?” 杨浦这才把自己可能今年年底就要接班当上马山矿一把手的消息告诉了林义强。 林义强满脸狐疑看着杨浦:“这是你的好消息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杨浦说, “如果我当上董事长,那么总经理人选,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林义强当即就 摇头:“不可能!我没有兴趣!”“为什么?”杨浦感到很吃惊。“当年你不是一 直想要当马山矿的总经理吗?你不是天天嚷着要改变传统的采矿方法,还要改变分 配机制,并且扬言过要把马山矿的面貌焕然一新吗?”林义强马上直摆手:“杨浦,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亏你还记得!我怎么可能再回到马山矿去?再说,我也早就当 上总经理了,只不过不是个国字号的罢了!”杨浦接上话荐:“你这就说到节上了, 你那个总经理能跟马山矿这样的国有大矿山的总经理相提并论吗?”这话倒使林义 强不以为然的神情变得僵木起来,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怎样驳回杨浦。过 了一会儿,他摇摇头:“杨浦,我们今天不谈这个好吗?我觉得没有意思!”杨浦 却不依不饶的:“我坚持要谈呢?”“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了!”林义强照直说了 :“你能给我年薪三十万吗?你能给我作为总经理个人招待费一年十五万吗?你能 无偿提供我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住房吗?你能给我配辆A6奥迪车作为我的私人用 车吗?”杨浦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他即便是担任了马山 矿业公司的董事长,他能办得到这些吗? “说话啊,未来马山矿的董事长?”林义强的语调不乏嘲讽的意味了。杨浦把 酒杯端起一口喝干。“我确实没有想到那么多……”杨浦的声音显得有些苍凉。 “我只是想,那个马山矿寄托了我们太多的梦想……”“拉倒吧,杨浦!”林义强 突然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别说那些没用的!再提当年的那些梦想,我都有点害 臊了!如今的人们都在追求什么,你难道一点认识都没有?还是故意熟视无睹?你 现在还像个热血青年似的,难怪今天小兰说你……”“小兰说我什么?”杨浦很警 觉的反应:“是不是说我不会挣钱?她要住大房子?”“小兰说你变傻了,变迟钝 了!”林义强看出杨浦生气了,于是缓和了语气。“杨浦,你先别激动,我觉得小 兰没错,人活一世,谁不愿意自己的生活过得丰富精彩,谁不愿意享受更好的物质 条件,倘若能够办到,为什么要拒绝呢?为什么不选择呢?”杨浦不再说话,脸色 阴沉得很难看。林义强拿着酒瓶给他斟酒,他知道杨浦其实过得并不称心如意,难 得杨浦一有好消息还会首先想到自己。他放下酒瓶说:“杨浦,我过去一直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跳槽?或者说,以你的能力和才学,读研走人也一点问题也没有,可你 就是沉得住气,在马山矿一直熬到今天。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想熬到马山矿董事 长的位置上去,到那时再大展宏图,改天换地!其实,你错了。作为从那里出来的 人,我太了解那里的环境,那里的机制——你是干不成任何大事的!我先前说的那 些聘用我的条件,不是想挤对你,难堪你,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权力是极其有限的。 那是个国有矿山,所有员工的工资发放及其标准,包括你个人的收入,决定权并不 在你的手上,都在上面的框框条条里,这就决定了你难以做到以待遇留人;国有企 业的劳动关系,所有职工都是主人翁,你是仆人,这种劳动关系能搞得好企业吗? 这种劳动关系,就决定了你不可能从根本上管理好这些主人们,反过来,他们一旦 闹将起来,你就会人仰马翻。国有企业,既要讲经济效益又要讲社会效益,还包括 什么稳定压倒一切,还要扶贫帮困,乱七八糟的事,都要操心,都要亲自负责,都 要签责任状,你说,那是个干事业的地方吗?且不要说挣钱了!” 酒桌上的气氛骤然间降至冰点。两个本以为愉快见面可以畅所欲言的老朋友, 就这样陷入了观点迥然的僵局中。杨浦不再动筷子了,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他是 去年才学会抽烟的,不曾想一旦抽上,居然一发不可收,每到心烦意乱、郁闷不平 的时候,他总要抽烟,而且是狠命地抽。其实,他也知道越抽越觉得心烦意乱。 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看到这两个人如此僵持着,静默一片,不知是退出 去好,还是继续无动于衷地站着好。她走到桌边:“先生,要不要再上一瓶红酒?” 她举着空了的干红酒瓶,目光从杨浦的脸上扫到林义强的脸上。林义强好像突然省 悟了什么:“当然要上,再来一瓶。”服务小姐出去拿酒了。林义强对杨浦说, “兄弟,我说得有点过了,你别介意啊。”杨浦摇着头,把手上的烟也摇晃了几下, 意思是他没有介意,动作显得有些酒意了。林义强说,“我今天找你喝酒,其实是 有消息要告诉你!”杨浦翻了一下眼睛,抬头看着林义强:“什么消息?好消息, 还是坏消息?要是坏消息就不用告诉我了。”林义强笑起来:“是不是好消息,要 看你的态度了。”杨浦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这就是他的态度。 林义强这才把他的“好消息”说出来;他最后一句:“说白了,就是把你的专 家身份亮出来,变成价值,变成金钱!”杨浦听明白了,但半信半疑地:“这事能 做吗?要担什么样的风险?”林义强仿佛猜到了杨浦的这种反应,他用手点着杨浦 :“杨浦啊,我看你真是落伍得快要完蛋了!如今那些小矿山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没有专家论证和评定,没有各种资质评审,它们能红火起来吗?那些小矿主没文化, 一窍不通,咱们科班出身,地上地下,都不含糊,没有咱们,他们行吗?他们能够 踏实地挣到钱吗?”杨浦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出钱,咱们就以专家的 假评审假论证帮他们‘合法’?”林义强有点急了:“你看看,你又较真了不是! 咱们就是真专家,真专家就是真帮助。他们其实请的是矿山专业技术咨询公司,而 我们就是这些矿山专业技术咨询公司的专家,是挂靠在咨询公司名下的专家,请咱 们去,也是希望咱们真心帮助他们整顿提高,使他们的矿山符合安全生产安全操作 的条件和制度,这不是相得益彰,两全其美的事吗?”杨浦突然镇定地问:“为什 么这种事要找到我?”林义强的脸色骤然变了:“杨浦,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兄 弟我有拖你下水之意?我告诉你,我现在除了是私营矿山的总经理之外,名下还兼 任着省内好几家矿山专业技术咨询公司的副总,挂名的专家多的是,我替你揽下这 种活儿,首先是出于哥们儿的感情,其次才是觉得你现在这么屈才,能力和知识几 乎处于浪费和空耗状态,兄弟我看不下去,想替你发挥发挥,三是在经济上对你也 有所接济。不要清高了,杨浦!我告诉你,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收入,既是公正的, 也是体面的。这有什么不对吗?”以彼此之间的了解和友谊,杨浦相信;这些话林 义强是发自内心的,也是真诚的;他变得沉默了。服务小姐拿着一瓶干红进来了, 林义强径直把酒瓶拿过来,对服务员小姐一摆手,让她出去了。他往杨浦的杯子里 斟满酒,给自己斟上。两人又碰杯喝起来。 “义强,你知道一个叫刘大鸣的人吗?”杨浦喝上一大口,问。林义强迟疑了 一下,显得有些惊怔:“你也认识刘大鸣——矿老大?”杨浦猜得不错,林义强果 然知道刘大鸣。“何止是认识,他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杨浦说。“他当年为了 能够成绩及格,拿到毕业文凭,还曾想贿赂我,那个时候他在我眼里根本就不入流。” “是嘛!”林义强显然感到吃惊。“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他。我过去 也不知道这个人。离开马山矿后,才听说这个人牛气冲天,到处找矿买矿,一掷千 金,出手大方。在周边私营矿山主中间,他的名气可大了,号称矿老大。我的老板 跟他接触过,据说是谈矿山合作开发的事,后来因为股份分配的比例谈不拢才告吹 了。他来过我们矿上一次,几乎都没有正眼看我一眼,是个谱儿挺大的人物。据说 现在他的个人资产差不多几个亿了!”“你知道马山矿南边的岐山镇有座金矿的事 吗?”杨浦问。林义强又愣了一下,神情越来越谨慎了:“我也是上周才听我的老 板说的,是有一个储量惊人的金矿在岐山镇,而且探矿权和采矿权现在都在那个刘 大鸣手里了!我的老板说起这事十分搓火,他也闹不明白刘大鸣什么时候跑到这边 来找矿探矿的,而且居然把一切都搞定了,据说这小子花了不少功夫钱。”杨浦说, “义强,刘大鸣准备把岐山镇上的那座金矿交给我来干,年薪五十万——这还只是 他征求我意见开的价。”“有这种事?好事啊!”林义强睁大了眼睛,显然这事太 出乎他意料了。杨浦把不久前参加老同学聚会的事说了,并且说到了刘大鸣想聘任 自己的经过。“那你还犹豫什么?”林义强说。“刘大鸣何许人也,矿老大啊!跟 你还是大学同班同学,这个交情可不是五十万就打得住的!”杨浦摇摇头:“你错 了,义强,我到现在也没有给他回话。这不是什么清高不清高的事,是内心真的不 情愿。不知为什么,要替刘大鸣干,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 问题……”林义强脸上又泛起那种嘲讽的笑意。“你这还是骨子里的清高!他刘大 鸣过去在你眼里一文不名,大学里你是明星,是班长,是学生会主席,是团中央表 彰的优秀大学生干部,所有的光环都罩着你,大家都仰视你,敬慕你,但那是彼一 时,如今是人家的此一时了,人家现在发了,牛了,是大款了,是亿万富翁了,时 势造英雄嘛,这有什么错?总不能让人家被你们这些昔日的优秀人土永远压着,你 也该让人家扬眉吐气一把,时运也要轮回转嘛,你有什么放不下架子的?我觉得刘 大鸣看上你,把个大金矿交给你来干,是慧眼识珠,英雄相惜。”杨浦把酒杯举起 来:“好了好了,别再提刘大鸣了,他就是让我去往家里搬金子,我现在也还是没 有兴趣——喝酒吧!”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林义强亲自开车上门把杨浦接走了。这次去的是周边县城 一个民营小矿山,身份上杨浦、林义强和另外几个从院校请来的老师都是省某矿山 安全技术咨询有限公司名下的专家组成员,组长就是林义强。从小矿山的井上到井 下,从作业现场到机械设备,一天察看下来,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于是在会 议室的论证评审会上,专家们便纷纷在十几份文件上签上了各自的大名。当晚在小 镇上的酒店里,各类山珍野味都摆上了桌,留着一撇油亮亮的小胡子的矿老板,挨 桌敬酒,为表诚意,一口一大杯,身边的女秘书随即将红包递上,矿老板点头哈腰 地感谢着:“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回去的路上,林义强开车送杨浦。杨浦一上车,就把那个红包掏出来数了,三 千块,整沓的,崭新票子。就是说,这一天挣的就相当于杨浦一个月的收入。“这 样挣钱,是不是也相当于明星走穴?”杨浦对林义强说,感觉像是收了贿赂。林义 强开着车,讥讽地笑笑。“还明星走穴呢,挣的还不如人家个零头!这也不好比啊, 咱们可是专家,挣的是专家的含金量——没有咱们这帮人的评定和确认,那个小矿 山不到今年底就要被关闭掉,还要被罚款!我告诉你杨浦,这点小钱在矿老板眼里 根本就不算钱,起码跟上面要罚他的款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本来说好的,是五 千,结果到了酒桌了,矿老板这小子突然改口说要等相关证件发下来后,再补上另 外两千——这个孙子东西!” 回到家里,杨浦就如数把三千块钱交给小兰。握到崭新的一沓百元钞票,小兰 当即就在杨浦满是疲惫的脸上亲了一口:“老公啊,你算是真的开窍了!告诉我, 义强他们拿了多少?”杨浦坐在沙发上脱去裤子袜子,准备洗澡去。小兰的话让他 厌恶,他没有搭理她,径直去了卫生间。小兰数着钞票,自语道:“老公要是早这 么作为,何愁房子、车子呢!” 杨浦站在淋喷头下,打开热水冲着。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 清楚地知道,今天检查的那个矿山事实上还是存在着不少安全隐患的,他在决定签 字的那一刻把林义强叫到会议室外面说了自己的看法,但林义强对他说,字是一定 要签的,你反映的问题可以通过口头或书面的方式反馈给矿老板,让他以后整改。 杨浦说,等到他整改好了,我们再来签字也不晚啊?林义强说,人家马上就要应付 上面大检查了,请我们来,就是要先把上面对付过去!当矿老板的漂亮的女秘书把 红包递上他手时,他是犹豫的;他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公开这么办。他注意到坐在对 面酒桌边的林义强正看着自己,目光在暗示他立即收下钱,不要给后面的红包发放 制造麻烦,其他人还在等着呢。自从那个红包揣进衣兜后,杨浦的心里就像吞下一 只苍蝇般难受而别扭。按照林义强约定,这种事是悄悄的,不用公开的,而价钱却 是事先谈好的,签完字就拿钱,交易即结束,叫“两清”。对于杨浦来说,只能利 用周末休息时间出来做。热水淋在杨浦的头上,他闭着眼,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摆 脱不掉这样的自责:我真的是穷疯了,需要这样悄悄地像干着偷鸡摸狗勾当一样地 去挣钱吗? …… 杨浦有一种失节般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