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段时间她摇摆不定。当然更喜欢北京疯子,任何一个女人都喜欢男人为她发 疯。何况她连手指都不用动一动就能让他乖乖从北京飞到昆明。好在我离她很近, 有时间把她约出来,有机会和她在一起。尽管她一直在拒绝我,知道怎么跟我保持 距离,但毕竟有机会。这是那个疯子比不了的。我记得一天晚上她主动约了我,想 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我很高兴。那天她情绪低落。后来她告诉我,她从那个疯子 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他居然和其他女人住在一起。天啊,她说,天啊,男人都是什么 狗东西…… 李果看着小师妹。她冲他微笑。他摇摇头,继续往下说:那天晚上她跟我跑到 昆都附近一家小酒吧坐到凌晨,最后她说她不想回家,问我能不能住我那里。我吃 惊不小。那天我让她睡我的床,我睡客厅沙发。就是这样。她说她了解那个疯子, 她知道他很可能今天夜里已经搭乘班机飞到昆明了,或许,现在就在她楼下坚守。 她无论如何不想再见他了……随后三天她就睡我家里。果然不断接到那个男人的电 话,说他就在昆明,希望见她一面。就一面。后来她索性关了手机。第四天她回去 了。第五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希望我能到她家里住两天,她担心他破门而入。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两头跑,但什么都没发生——那家伙并没露面。我和她相敬如 宾,似乎成了哥们儿、兄弟,我不打算碰她,她也对我没兴趣……再后来,就顺理 成章了,她选了我。我们恋爱,结婚。直到现在。 他觉得酒劲儿正涌上脑门儿。平时很少喝酒的。方静起身结账,他拽住她想把 账单抢走。小师妹用力推他。你要再跟我争就不是我师兄。她说得斩钉截铁。 李果打量她的背影。她纤细,苗条,个子很高,两腿修长笔直。在一堆女孩当 中肯定鹤立鸡群。他看着她掏钱、结账。他回忆第一次跟妻子吃饭似乎就在这个饭 庄,或类似这个饭庄的小饭店。他仍然记得她又酷又冷的样子,她美丽绝伦,让众 多进出的男人女人都禁不住看她几眼。他很得意。结婚两年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 改变,他一直想找出那是什么东西。杂志社的工作很轻松,八小时之内都能完成; 她的爱好越来越少,除了邀约闺蜜逛街购物打麻将,再没别的了,连电影都懒得陪 他看;半年前突然迷上网络游戏。这样一来,他像个多余的摆设,既无人搭理也并 不重要;只能把自己关进书房写稿上网、看书看碟。他们的生活似乎除了坐到一张 饭桌上吃饭之外再无瓜葛,就像东二环上各行其是的快慢车道。他认为这不是什么 问题,至少不是什么大问题。哪对夫妻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走吧师兄?方静冲他招手。 去哪里?他说。 你还想去哪里?晚了。都打烊了。 可现在回家的话,还太早。 那你送我回家? 小师妹的家远在东站附近一家著名国企旁边的家属小区。路上他开得很小心。 他知道自己喝了酒,但还没到真正醉驾的程度。万一被警察逮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他居然毫不犹豫就冒了这个险。小师妹也一点不担心?一路上她不再说话,而是 安静聆听CD里的马莉·林恩。稀疏的路灯光不断划过车窗,音乐节拍非常适合并不 快的车速。马莉,琳恩是典型的公路音乐。难得的沉默并不让人尴尬,相反,那种 微醉状态被林恩的歌声轻轻切割,犹如柔软的泡沫在他身体周围悄然涌动。李果觉 得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因为黑夜到来突然神秘莫测的世界。夜晚的二 环西路并不拥挤,高大的广告牌袒露在路灯之上,画面中的广告女郎穿着蓝色比基 尼,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 车子在小区门口稳稳滑行了一段距离,在街边的梧桐树影中停下。林恩的歌声 在继续,变得柔软,深邃,伤感。方静冲他微微一笑,谢谢师兄。改天见。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当时哪来的胆量。他觉得自己被 马莉·林恩的某个音符击中了,又准又狠,直透心脏。后来他想,在当时那种氛围 中做出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了,并不需要谴责,尽管他早就在心底把自己谴责了 无数遍——他紧紧拽住小师妹的手腕(它多么纤细小巧啊),进而揽住她的肩。她 倒在他怀里。扑面而来的清澈和柔韧立即湮没了他。他只好相当笨拙地寻找她的嘴 唇,那里还有丝丝酒味。 回到家是十一点五十,距离妻子规定的最晚时间还有十分钟。他在门口迟疑着, 觉得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巨大的变化。酒劲全醒了,彻彻底底清醒了。 他开始恨自己。他们曾经在结婚登记处和婚礼现场上发誓没有背叛没有外遇没有欺 骗没有隐瞒,这是他们成为夫妻、组建家庭必须坚守的。现在,他亲手把它毁了。 她还没睡。她趴在电脑前打魔兽的梦游态让他真想冲过去拔掉电源。 还没睡? 马上。她头也不回。 该睡了。 马上。 他走进卫生间,刷牙,拧开水龙头放水,然后脱光自己,站进浴盆,热水从头 浇落。他已经开始想念方静。她水做般的身体以及她强烈的在他这个年龄已难以体 验的青春气息无处不在。他竭力驱散她的脸,她的嘴唇,她神秘鲜嫩的清香,他大 声呼唤妻子帮忙拿一瓶沐浴露。她大声说那不就在洗脸台子上搁着吗,自个儿找。 他没找到,央求她去储物间找瓶新的。她半天才起身,趿着拖鞋噼噼啪啪跑向储物 间又噼噼啪啪跑回来,推开门把一块没拆封的香皂扔向他,狠狠砸了他光溜溜的屁 股。她头也没回就冲向电脑,边跑边说,对不起呀亲爱的,你将就用这个,我忙! 他洗好出来,她蜷缩在椅子里,身上那件暗红起白花的睡衣皱皱巴巴裹住身体。 她的长发有些乱,一部分耷拉到腰际,另一部分被椅背拦截。 睡吧?他说。 马上。 你怀孕了还整天对电脑? 她一声不吭。电脑屏幕上的怪物和英雄来回厮杀。 问你话呐。 下星期开始,她说,下星期开始一定远离电脑珍爱生命。我答应你。她还是没 回头。 他把被子抱出来埋头走进客厅。这两天我睡眠不好,他说。我睡沙发。我怕翻 身吵到你。她没有异议,好好好,你先睡。乖。 别老对电脑了行吗,你这是摧残咱们的孩子。他大声说。 她笑出声来,你终于面对现实了?放心吧,我会不惜代价生下他。给你生个大 胖儿子。所以呢,你必须对我好。无条件的好。我想干嘛就干嘛。 他没吭声。他清楚今晚的重点不是孩子。他不想跟她睡在一起。至少今晚,至 少在他突然亲吻了一个还并不熟悉的小女孩的今晚。他在昏暗的灯光中一直聆听着 妻子关机、洗漱、上床躺下,最后,他们大声互道晚安。黑暗如潮水般席卷过来。 东二环上突然出现了不准调头的标志,那个红色的u 形箭头身形优美,让他恍 惚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看过的黑天鹅。但即使不准在大树营立交桥调头还是无法改 善这条环城主干道的交通。他驶入不久就后悔了。这次的严重堵塞似乎没完没了, 一直延伸到立交桥上方一条笔直的斜坡及转弯处。还无法判断引发堵塞的原因。当 那个要钱小子又出现时他立即放下车窗,给了他一块钱。 喂,知道前面怎么了?他说。 小子咧着嘴,露出漆黑的牙,用力摇头,使劲冲他鞠躬,再冲向下一辆车。 喂,你他妈的哑巴了?李果大声说,我问你前面出什么事了,你没听见吗? 那小子显然装聋作哑。他已经甩掉了这个给他施舍的焦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