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实,我对英雄和女特务的故事感兴趣,主要是我想通过这个真实历史虚构出 一篇小说,这也是我长时间凝视着眼前这座雕塑的原因,我想通过雕塑家的工笔成 就我一个小说家的梦想。 我常常暗地里寻思这位英雄和他身边女性的故事,他们之间不可能每一天都板 着脸,一副彻头彻尾的阶级斗争模样,他们也应该有说有笑,有思想有感情甚至会 产生爱情。 昨天晚上,我发现我拍摄的照片中出现了戴礼帽的女士,这种意外的发现让我 感到很兴奋,我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觉,翻来覆去地想那个女人的模样,但很可惜, 她的模样是那么模糊,她给我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大概,一个轮廓。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我睡到第二天中午,媳妇早就上班去了,我懒洋洋地起床, 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我坐在床头,呆呆地做出一副想问题的模样,至于想的是什么 问题,我根本就没有打算。 我保持了一会儿想问题的状态之后,觉得肚子饿了,就弄了一口吃的,吃完之 后来了点精神头,赶紧收拾一番,洗洗头发,刮了胡子,找了一件KAPPA 的半截袖 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端详一下,在这个时候我相信了女人的眼光,媳妇曾说我穿上 这件衣服,显得很精神很年轻。我一高兴,又往身上喷了一点儿舅妈从美国给我带 回来的Polo香水。这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我戴上墨镜,一个人出门而去。 我在公园中转悠了一圈,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很遗憾没有发现那位 戴礼帽的女士,于是,我又回到了英雄雕塑前面的那把长椅上,我记得我第一次见 到她,她就是坐在这把长椅上,我印象中或者是我的想象中,她坐在这里的姿态很 优雅。 我注视着烈士雕塑,想到了我构思的小说,我喜欢把真实的历史故事和虚构的 情感故事杂糅在一起,让它们的交媾能够生出新的生命。我的想法是英雄是一位有 情有义的为正义事业献身的男人,而女特务原本是出自地主家庭中的大小姐,某种 机缘巧合,走到了英雄身边,被英雄身上深厚的男人底蕴以及光辉的正义思想所熏 染所征服,最终决定委身于这个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其实以上这种想法在行文表述上都比较好解决,不好解决的问题在于,大小姐 是怎么变成女特务的。是从小培养的还是被其他特务用金钱收买的,或者用大小姐 的家属作要挟,如果不从,则杀掉她的亲人。以上三种说法,在做历史考证的专家 的文章中都有所说明,但是,历史的真相如何,最终还是莫衷一是。我想我在我的 小说中一定要拨开历史的层层迷雾,让读者看到一个心目中真实的大小姐和神秘的 女特务。要想实现这个想法,大小姐这个人物的转型,尤其是内心的转变就一定要 处理得恰到好处…… 我低着头深入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穿着一双粉色瓢鞋的脚闯进了我的视线, 鞋子上方紧接着就是白色的裙脚。我慢慢地抬起头,眼睛从下到上在她的身体上经 过,最终定格在一张冷酷而又悲伤的脸上。 我慢慢地摘下眼镜,在摘眼镜的过程中,我突然想了一个问题,她是否在跟踪 我?这个想法让我心中掠过一丝恐惧,但转念一想,光天化日我一个大男人她能奈 我何? 我注视着她的脸,这其实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其美丽程度一点也不照一些杂志 封面上的差。但这张脸却很冷酷,我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我立即清醒不少。 她坐在长椅上的另一端。她开始说话了,“我累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 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跟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随便坐到任何时候。她说话的 时候,眼睛并不看我。她的声音很悦耳,我甚至迷恋上了这种声音,所以我很少打 断她的讲话,原因就在于我想多听她说几句话。 “你这个位置真好,可以完全看清楚他的表情,嗨,问你一个问题,但你不许 笑话我,你说他是不是长得挺帅的,我不知道男人怎么看他,反正我觉得他挺有风 度的。”说完这些话,她自己竟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脆脆的。我知道她说的那个 长得挺有风度的人,就是我们面前的塑像。其实,我也觉得他挺英武的,棱角分明, 有点男子汉的气概。 “不瞒你说,我是认识他的。以前我们还常常在这个公园里散步呢,我跟你讲 一个故事吧,我和他的故事,真的,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看你就是有学问 的人,你知道吗,他也是,我估计他的学问肯定比你大,他的学问比那些大学教授 也大,教授就是会叫的野兽,呵呵,野兽,可他不是,他很温柔的。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刻,你看阳光就在这个时候才能完全打在他的脸上, 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这张脸啊,其他的时候,树叶会把阳光挡住,他的脸就会阴沉 下来,我不希望他阴郁着面孔,对于一个女人,一张充满阳光的男人的脸多么重要, 你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因为你是男人。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问题,你不用为我担心,刚才说到他 的学问好,学生们都喜欢他,我坐在这里,其实就像当年我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看着 他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 “那时候,我是一个爱脸红的女孩子,当他让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我差点没有 晕倒在教室里,我觉得我的血压迅速上升,我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我完全没有听清 楚他的问题,我感到头晕目眩。你知道吗,他走下来,把我扶住了。要不是他搀扶 我一下,我那天就当众出丑了。呵呵,说你可能不信,他搀扶我之后,我还遭受过 一些暗自喜欢他的女孩子的嫉妒呢。 “我和你可能也是有缘,我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我天天都到这 里来看望他,从那一次,我们之间的情感进步很快,我们相爱了。世界上大多的爱 都是为了相互占有,我们也不例外。都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让对方占有,占有的越 多,我们的幸福感就越大。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现在想起来,那 一段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在他的教工宿舍里,我们被发现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那时候的一切都 是像地下党一样活动,尤其是教工不能跟学生有关系,这是学校里面严肃规定过的。 那个教导主任我至今对他怀恨在心,在教导主任的一手策划下,他离开了学校,我 也被开除了。 “在我们离开城市的头一天,我发现这个城市一夜之间突然多了很多学生,他 们嘴里喊着口号,扯着条幅,呼啸着从我面前经过,消失在前一个街角处。有一个 学生还跟我说,醒醒吧,同学,国家需要我们,我们就要挺身而出。我木呆呆地站 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就像一个傻子。而他呢,在那天晚上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留下来,和那些学生一起走向街头,他说,他应该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 “我们暂时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房间很简陋,但价钱便宜。他每天早出 晚归,和那些学生们上街喊口号、演讲、游行。他不让我出去,他说外面人太多, 太杂,不让我轻举妄动,让我每天都留在旅馆里面。你想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安 安稳稳地待得住,再说我也挂念他的安全。 “有一天,我就出去了。我顺着拥挤的人群往前行走,人群乱哄哄的,我根本 就分不清方向,我只知道,在人群中间有人在演讲,我挤到里面的时候,他正好手 持着高音喇叭,声音沙哑地对着围观的群众进行演讲。我觉得他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简直帅呆了。呵呵,你知道吗,男人因为思想而迷人。 “警察的出现,让人群出现了骚乱,他们开始撤退,我喊他的名字,我不知道 他是怎么在一片混乱中分辨出我的声音的,总之,他听见了我的呼喊。他停下来等 我,我分开拥挤的人群,向他的方向奔跑。他也迎着我的方向跑了过来,我前面不 停有人挡住我的视线。他的脸,有时候我能看见,但转瞬又被别人挡住了。我估计 他看我也是忽隐忽现。 “我终于跑了过去,但我却没有发现他的人。我四处寻找,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只有几个警车的警灯还在不停闪烁。我往回走,想突破警戒线,回到小旅馆看看, 他是不是已经先回去了。这时候,我看见两个警察,把一个人从马葫芦里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已经不知去向。我经过他们的时候,看清楚了那张布 满污泥的脸,那张脸如果洗干净,刚刚还在人群中向我走来…… “他就这样牺牲了。我觉得牺牲这个词是配得上他的,才把他的死叫做牺牲, 我会让人把他理解成一个战士的牺牲,虽然他最后牺牲的方式有些不同,但他们的 目标是一样的…… “我悲伤了好多年,后来我想让他复活,我学习了城市雕塑,我偷偷地在这个 公园中,给他建了一个塑像。别人都以为我是艺术家,其实我不是,我是一个女人, 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出于我对他的爱。我说过,爱一个人就要占有他,包括占有 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