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怎么想洗澡呢?” “我想洗澡了,又不能冷落你一个客人,对你多不好!” “被别人邀请洗澡,平生第一次。” “同意不?同意的话我去放水。”语气像极了曾经拖着我去洗澡的妈。可陆青 那个婊子,也只就会泄愤到她孩子身上。 “好呀。”于是,玉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两条宽大的浅色浴巾。她拉着我进 卫生间,脱下她那件海蓝色的套头衫。我倒是有些害羞,强扯下我的衬衫,就像是 用推土机,犹犹豫豫地推倒一栋不知是否有人的大楼。要是林肴在,她没准会笑我 文胸颜色选的如何没品。我不会忘记,我十五周岁那天,我们站在实验楼的顶端抽 一根烟,藉以告慰我们心狠手辣的青春。我们在时间里飞速行走,没有休息的余地。 “温里,这是什么?”玉笙每次都像个孩子一般好奇我的一切,也许这是她未 曾涉及的内心世界。她指着我胸前的挂坠。那是一条我在七中门口用八块钱买的银 色项链。那条项链拴着属于我的字母“L ”。曾经和林肴一起买的,她是肴,“Y ”。 “这个是我名字缩写的项链。”我咬着手指无神地看着她。 “我总是觉得你身上有太多故事。”玉笙放下她的头发。她的发丝刮过她的脸 颊,波澜不惊。 “玉笙,你真的很漂亮。” “充其量是个红颜祸水吧。温里,你应该去打薄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很好看。” “不了,我还要留给我表姐做造型呢。” “温里,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任人摆布。” “你是说,十五岁的咱们很老?” “至少你我的心都是。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看样子,你我都是有故事的人。” “不仅仅是有故事,还有很多秘密。” 她此时已经褪去衣衫,打开水龙头,全身赤裸,毫无防备。 “你有纹身?”她摸着我腰上那朵黑色玫瑰问。 “想听关于这个的吗?其实这原来是道刀疤。” “纹得好美。”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是这类行家。 狭窄的空间,雾气氤氲。我边冲淋着边对她说:“这里其实是一道刀疤,我为 了我喜欢的男生挡了一刀。”其实,当我有胆量炫耀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 带着我等待的决心,遥遥无期会怎样?半途而废又怎样?可我所相信的不会因为一 次“美救英雄”而改变。 那时候,林肴为了给我挽回这一切,说带我去纹身,把这伤疤包住,并不是覆 盖。那时候,林肴的零用钱被她爸都抽走,我们口袋里连纹身的七十块钱都没有。 我们就帮着那个画画不好却纹技精湛的师傅,画一下午狰狞的般若。我还画鱼尾破 碎的斗鱼;她画太极双鲤,一红一黑。后来,我为了这个成为十五岁标志的纹身, 开始戒烟戒酒。当然,只是偶尔控制一下。 “那是我追的第一个男生。我跟踪他,还收藏了几根他的头发。他从来没有回 头看过我一眼,即使是他知道。后来有一次,他被人堵截,陷入一场械斗。我只知 道,我为他挡了一刀。他毫发无伤,我继续接受那些人的拳打脚踢。” 那次我进医院,我开始不甘心。我不应该做一个把橙汁倒在碗里自拍的女生, 或者,脆弱无知到例假来临要控诉地球吸引力。 尼采说,当你心怀恐惧,变得胆怯时,就等于选择了毁灭与败北的道路。我开 始参照他说过的另一句话,要活得无怨无悔,即使让你从头来过也毫不在意。从那 时候起,我只能在厕所里放声大笑,真正地、毫无掩饰地。 “他一句话没说?”玉笙问我。 “没。后来他说,让我给他次机会来爱我。” “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梦寐以求的是爱情,而不是所谓的感激。” “温里,我有点开始崇拜你了。” “玉笙,你为什么到七中?其实,你可以一直在重高待下去的,没必要这样自 毁前程。” “你所谓的重点中学,其实已经是我的终点中学了。”她的眼睛如同摄像机的 镜头,湿漉漉的睫毛像个老旧的扫把。 “你知道快要死的感觉吗?是种身不由己,幕后大脑操控。和我第一次想死的 感觉不同,之前那感觉是饿。直到我把测探的木棍丢下,我就放弃了在学校边上那 马葫芦里死去的念头。因为深,所以可怕得要死。” 出浴之后,玉笙拉着我听午夜电台。广播里播放着老情歌。窗外的雪,寂寥得 像是巨人的哈气。 玉笙说:“温里,我喜欢你的画。我在市中心的画展上,见过你参加比赛获特 等奖的作品,就是那张《挣扎的钉子》。记得吗?被馆长挂在了正中央。” “那张还是一年前,每个人都要求交的画。我和林肴前一天还在KTV ,昼夜狂 吼陈小春的情歌。结果我们回去还剩一天时间。我们没时间了,就直接在一个木板 上,排各种各样的钉子。那时候,我们粗暴地站在那板子上有力度地踩,那些钉子 就像是暴风雨洗礼过的混乱的丛林。我们罩上画布在上面肆意涂抹。” “不说了,我们睡觉吧。” “嗯。”我过去甩开被子。玉笙的被子是蓝色的,像是浩瀚的星空。想睡的时 候,心和身体开始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