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子诊所,门前一棵梧桐树,金黄的秋风吹过来,卵形的叶子。风铃般弹奏着 那种声音,如佛乐,如天籁一般,让人一下子就融入到季节的风里。叶子喜欢用大 枣、莲子、金桔、枸杞烧开了水,放在凉杯里,一点点慢饮,看着时光,一点点地 西移。她也许是太累了,给自己来点儿小资的情结。 叶子好几天没有上班了,蹲在阁楼里,打着盹儿,像小猫咪一样轻轻打着鼾声。 对面米黄色的牌子是燕子美发中心。几个男孩女孩,站在灰色的瓷砖上的,躺在木 椅上的,听着歌的,摆弄着手机信息的。 叶子喜欢静静地透过小窗,俯视着这一群青春热情的小玩意儿。她看到自己也 坐在他们的中间,或打着手机,或玩着那些闲得无聊的小游戏。 她自己的少年,则是一片荒芜的风景,似乎在她的记忆中,死掉了。 她拼命地喊叫着妈妈,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她妈妈的头上跳着舞。只听“扑” 的一声,妈妈反夺过菜刀,砍下去。鲜血从她继父的头发上淌下,那个发酒疯的铁 路小站长稻草人般倒下。鸡爪般的手松软,她挣脱开,发疯地挣脱开,提上沾着鲜 血的蓝色牛仔裤。看见母亲直着双眼,看着滴血的菜刀在地上闪着红光,她们相互 搀扶着,在雷雨闪电中,逃了。 一块黄渍渍的雨布顶在头上,就是她们娘俩巴掌大的天了,乘着茫茫的大雨, 一列南下运煤的火车。黄朦朦的外面,是龇牙咧嘴的雷电,下面是娘俩两颗颤抖的 心。在雨中,在雷电中,向着不知名的命运方向前进。在雨中的夜行中,她发着高 烧,说着胡话,下体不断地流着鲜血,被无情的雨冲淡了,渗入煤中。她觉着天上 飘着红月亮就是自己,要吞噬满天红色的云、雷电和大雨。 白发苍苍的妈妈领着说着胡话的女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硬是凭着一双 能烙黄油大饼的手,养活了娘俩儿,在一个叫黄蜡香的饭店站住了脚。妈妈已经没 有了眼泪,便给人家干着活计。渐渐地生活稳定,她又把她送到了一家初中学校去 读书。但是女儿多了项毛病,偶尔会看见,天空飘着红月亮,吞噬一切的生物。 她又仿佛看见王院长乱蓬蓬的灰白头发的大脑袋一直在她的胸前拱,空气充满 了酒精味和大葱味,她几乎是从一甜蜜的梦中被惊醒,一切向上爬追逐红月亮的梦 想,就此打住。 每当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潮流奔涌,坐下来享受阳光和音乐的心,就会被外 面远处的隆隆车声所绞碎。那个狗娘养的院长的亲戚夺了医务处主任的位置,一个 女人不能这么地沉下去。那个狗日的晚上,那硬如木棍的许诺进入她的身体,不可 名状的滋味,出自肺腑的疼痛。 她打了个电话,细细打扮了一番,看都没看老桐一眼就出去了。 而此时的老桐正坐在紫色的真皮沙发上,模糊地透过窗前的梧桐,在看着她一 瞬间即逝的影子,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宿命中上辈子谁欠谁的缘故,也许他就是这辈子来还回的那个,但他不是 她的乘龙快婿,他也不是她的白马王子,他这辈子自从遇见她,也活该让自己的脑 袋,长在她的头上。他几乎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当初叶子一身白纱,在大学虽然都是学医的,但她是学校有名的哲人。当时学 医的那帮傻瓜们,谁也不懂得厚脸皮的处世之道时,学心脑血管的她,天天带着个 大墨镜手捧着一本李宗吾黑皮的《厚黑学》。同寝的姐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争 强好胜,就直接给她起了个外号厚黑姐。 老桐虽然和叶子是大学同学,但是他是自费补了个N 市大学的卫生事业管理系 的。起初,他是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偷偷地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一次暑假回家, 当那时的老桐还是小桐时,他爸老桐当时是S 县副县长,来学校用黑色的皇冠车来 接他时,同为老乡的他,胆战心惊斗胆到寝室问她能否同车回家,她才正式看他一 眼,但还是没吃他那一套。从此,他就再没有动过歪念头。直到快毕业那年,命运 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上去与众不同的她,居然对他穷追加不舍,原本和N 市医药局长白胖胖的女儿处得火热,正准备安身立命在N 市的小桐,还是屈服这个 叶子,与那个撕心裂肺的胖子拜拜了。 但也恰恰是这一步,使叶子回到了家乡,顺利地进了市医院成了心脑科的一个 主治医生。小桐则次之被老桐安排到了一家不怎么样的商业医院。叶子也不负重望, 而与小桐携手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正当老桐要把叶子送到市医院的医务科科长的位置,把小桐调到医药局 的时候,一场事故,让所有的故事都发生了转弯。 叶子的闺蜜铁英为了能让林区派出所所长弟弟攀高枝,想拜在老桐的门下,让 弟弟组织了一场山上打猎。结果越野车下山时,翻车了,老桐摔死了。小桐摔坏了 头部,变成了老桐,总看见眼前不断闪烁的火光。市医院确诊为视神经损伤,住了 一段院出来了,视力恢复了,但是时好时坏,不能激情、激动、愤怒,不能忧愁。 总之,伤神动感情的心动都会让他瞬间失明。医生说只能这样,不可逆的。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叶子的能力,她像一只粉色的蜘蛛在银亮的网上跳来跳去。 老桐死了,她哭泣了好多天,谁也不知道这个好看的儿媳有这等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