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村子里还是静静的。 村西头小卖铺里的老混头,不时地从铺子里探出了一只小脑袋,紧紧地盯住张 大哈的一举一动。 老混头本来想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走出铺子和张大哈说几句话。在村子里, 他的辈分最高,说话别人不敢不听,话也最有分量。他还是张大哈一个家族的,算 起来是张大哈的爷爷了。他和张大哈的关系又是那么密切,那么好,只有他俩才知 心知底。关键的时刻,知心知底的人才应该互相帮助。可是,老混头在细致的观察 中,发现了张大哈的眼神有些古怪和异常,就像那年村子里闹疯狗,有一条脏兮兮 的黄毛大疯狗也像张大哈这样的眼神儿。那条大疯狗整个眼圈儿都是肿肿的、红红 的,眼珠子发绿又呆滞,低着头目中无人地穿过大街小巷直往前走,遇到人就狠追 着咬,遇到牛呀,猪呀,羊呀,鸡呀,鸭呀,鹅呀,猫呀、兔呀……也狠追着咬。 它都咬疯了,连着咬伤了好几个人,好几头牛,好几头猪,好几头羊了,鸭、鹅、 兔、猫什么的更不计其数了。后来村里的民兵们就扛出了三八大盖,个个把子弹压 上膛,从四面八方堵截过来,最后把它堵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一枪把它撂倒了。 现在的张大哈,难道也疯了吗? 老混头瞅着张大哈那个可怕的样子,就不想出来蹚这个浑水了。要知道,蹚这 样的浑水,蹚不好了,对他老混头也没有多少好处。再说,他还没有摸清底细,还 不知道张大哈为什么疯了。这就更不应该跑出来蹚浑水了,还是再仔细观察一会儿 吧。 老混头就又猫进了铺子里。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张大哈。 张大哈在老混头的铺子前转过五圈了。老混头的铺子离老翁的三层小楼不远, 也只有三四十米远吧。张大哈就像神州六号飞船一样,正按照预定的轨道飞行着。 它在小卖铺飞了五圈之后,又重新飞回到老翁的三层小楼的轨道上。然后他又在那 条轨道上做了一个长久的滞留。在这滞留期间,又挥汗如雨地耍起了大刀片子。 老混头偷偷地瞅着,突然眼皮往上一挑,他好像瞅出了一些眉目来。他在心里 暗骂了一句:这狗日的混小子,是和主任较上劲了。 老混头又百思不得其解,张大哈家祖宗三辈子没出过一个英雄,难道张大哈要 变成一个英雄吗?是不是张大哈的老爹打了一个歪种,结出了张大哈这么一个歪瓜? 然而,细细地一想,又不可能。俗话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张大哈是他老混头 瞅着长大的,从小就胆小如鼠,一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和他的爹、他的爷一 个样子,骨子里流淌着是胆小怕事的血脉。可今天难道张大哈吃了什么药,这血脉 突然改变了基因?呔呔!老混头连连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那么,张大哈到底要干什么呢? 就在老混头一直注视着张大哈的时候,张大哈身后还有一个人也在一直注视着 他。 这个人就是张大哈的老婆秀珍。秀珍躲在小广场边的一棵古槐树后。那棵古槐 树三个人抱都抱不过来。据市林园专家测定,古槐树已有三百多年的树龄。秀珍躲 藏在这么粗的树后边,只把一只小脑袋悄悄地探出来,别人不容易发现她,她能把 张大哈的一举一动全部尽收眼底。 秀珍起初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的男人是个熊包。 那天,秀珍从老翁家里哭着跑回来,见到张大哈就气愤地骂道:张大哈啊,你 真是一个熊包!你老实了一辈子,可是老实有什么用啊?你没看见吗?马老实了有 人骑,人老实了有人欺。俺跟你这么多年了,都沾过你什么光了?不是受气,就是 受欺!你就不能挺起胸膛做一次真正的男人,叫俺看一看吗? 秀珍光一个劲地骂张大哈,也不说原因。张大哈差点被秀珍骂晕了。不过,张 大哈看到秀珍的贴身的小褂也破了,有两个小纽扣也掉了,裤腰带也断了(秀珍的 裤腰带是一根红绳子)。张大哈就猜出秀珍可能出了什么事,就焦急地对秀珍说: 你也别骂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给俺听啊! 秀珍怔了半天,才流着泪把主任老翁欺负她的事说了。 张大哈听后,就像一只老狗,拖着尾巴有气无力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秀珍就急了,说:你老婆都差点被别人强奸了,你还无动于衷啊? 张大哈不是无动于衷,是他没有胆量啊。他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也想了半天, 却叹了一口气说:人家是主任,日后还用得着他。 秀珍说:你要是男人,你就应该去杀了他! 张大哈又叹了一口气。 秀珍便失望了。她发现自己的男人真是一个熊包,一点本事也没有,连自己的 老婆都保护不了。唉,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一点指望也 没有。 秀珍就气得狠踢了张大哈一脚说:难道你愿意叫俺跟他睡?如果你愿意,俺明 天就去找他,保证宅基地给你划回来。 张大哈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吼叫道:狗日的!俺要杀了他! 秀珍看见张大哈真被她激怒了,还拿起了大刀片子,真的要去杀老翁了,又急 了,赶忙拉住他说:杀人是要顶命的。 张大哈说:顶命,俺就顶! 秀珍说:别做傻事了,跟他顶命,不值得。 张大哈说:这口气,俺咽不下!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还敢欺负俺。 秀珍说:俺有一个办法。 张大哈说:啥办法? 秀珍就告诉张大哈,不是老翁喜欢喝酒吗?咱们就给老翁摆一个鸿门宴,把他 请到家里来喝。喝酒的时候,俺们就好好地教训他。 可是,此时秀珍把菜都炒好了,酒也烫热了,和老翁也说好了,十二点钟准时 来她家里喝酒。老翁却很狡猾,他没有来,他好像早就看破了这是一场鸿门宴。 老翁不来,竟然把张大哈激怒了。 老翁是不想来?还是不敢来?张大哈说不准。但是反正老翁没有来。老翁不来, 张大哈的计划不是又要落空了吗?落空也不要紧,关键是被老翁又耍弄了一次。这 被耍弄的心情不好受,就像吃了一嘴的死苍蝇。张大哈不死心,他没能出了这口恶 气,更是揪心。他突然准备主动出击了。他想,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怕耍 横的,还有怕不要命的。命都不要了,你老翁敢吗?这次不镇住老翁,老婆保不住, 宅基地也不会划块好地基,以后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张大哈就拿起大刀片子,在村里示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