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响午已经过去了。 一直猫在阁楼里的老翁,感觉猫得时间太久了,腰都有些酸痛了。他站了起来, 伸了一个腰,舒服多了。又抬腕看了一眼表,差二十分钟就是两点了。他想:张大 哈家的酒菜,可能都摆在桌子上了吧?可能那些菜都凉透气了吧? 老翁也有些犹豫了,他忽然开始反思了:这个决定到底做的对不对?会不会叫 张大哈认为他是真的不敢上他家去喝酒了? 他把脑袋从小阁楼的那扇有女人腚大的窗户口里探出去,看到张大哈手里还挥 舞着大刀片子! 奶奶的!他还在吼叫着啊!老翁心里说,他小子今天是不是真得想找事啊? 老翁突然不安起来。是的,他确实不安起来,他好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 个狗日的张大哈!可能不是出来吓唬一下人就算了,他是真的想找事做的。他请客 是假,用请客恫吓俺是真。是啊,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张大哈可能也 是真急了,也想跳出咬俺一口啊? 老翁虽然见多识广,但今天的这件事,还真叫他有点晕了,他还真是从来都没 有碰上过这样的事情。真的,他过去碰上的都是硬对硬的事情。那种事情,他一点 也不害怕。像周家兄弟俩都把一个炸药包顶在他的怀里,他淡然地一笑,就能化险 为夷了。可是今天这件事儿,不软也不硬,不青也不白,让人摸不着边儿。是啊, 张大哈昨天下午叫老婆秀珍郑重其事地送来请柬,要请他今天中午上张大哈家喝酒, 可现在他老翁就是不去,张大哈就舞着一个大刀片子,在大街上转来转去,不停地 喊叫,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啊?他要是真的疯了,倒也好了,也不 可怕了,叫几个人来把他捆起来,送到精神病医院去,让大夫给他打一支镇静剂, 他就老实了。可是现在看看他那个样子,他不像真疯了啊。他能把大刀片子舞得像 电风扇叶子一样快速地旋转,一双发绿的眼睛里还会充满着仇恨和愤怒,走起路来 虽然摇摇晃晃又步伐有力,从这一点上看,他并不像疯了的人。他清醒着,他心里 什么都明白。那么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其实,张大哈要做什么,已经有人看出来了。 老混头是第一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混小子张大哈,是在冲着一个人示威 啊。 老混头得出这个结论,是想起了张大哈的爷爷那辈子出过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 事。可是张大哈家当时出的这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事物中的那个英雄不是老蔫儿 (老蔫儿是张大哈的爷爷),而是老蔫儿的老婆赵大脚。赵大脚从小就是一个泼辣 的女人,民国时期女人还时兴裹小脚,小脚好看,好找男人。但赵大脚嫌裹小脚走 不动路,脚还裹得生疼,就索性解开了裹脚布,任那双脚去疯长。爹娘看着心急, 也拿她没办法,因为管不了她。不过,她嫁到了老蔫儿家,倒是温顺了一辈子,再 没看到她那股泼辣劲。可是,那一年,闹粮荒,人的肚皮都饿得贴在后背上了。老 蔫儿在村里当先生,教了三两个穷学生,也挣不到几个钱,全家十口人的生路全指 望祖上留下的那五亩薄地了。那五亩薄地与村里的地主王扒皮的地连着地界。一天 早上,王扒皮骑着马跑了一圈,就把老蔫儿那五亩薄地全跑进了他家的地界里。王 扒皮仗着他儿子在县里当了一个警察局长,便在村子里横行霸道起来。那天早上, 赵大脚也和张大哈今天这个模样儿,挥舞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大刀片子,在地主王扒 皮的大宅院前闹腾了一个大早晨。王扒皮吓得蜷缩在堂屋里,老婆和孩子也打着哆 嗦围在王扒皮的身边,两个狗腿子也没敢轻举妄动,派出到县城搬他儿子回来的账 房先生跑到大门口,看见赵大脚正把大刀片子耍得飞旋,吓得缩回了脑袋,不敢进 城去通风报信了。赵大脚“沙沙沙”地耍弄了一阵大刀片子,直到耍累了,再也耍 弄不动了,才将手里拎着的那只可怜的大公鸡摔在王扒皮大宅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然后拿一只大脚踩住了鸡的两只腿和翅膀,一只手扯住了大公鸡的鸡头,将大刀片 子高高地举起来,手起刀落,就这么一下子,动作利索干净,只见鸡头和鸡身子分 了家,那只没有鸡头的鸡还没有死,两条腿不停地乱蹬哒,然后,赵大脚的胳膊又 抡了一个圆弧,就见那个血淋淋鸡头飞进了王扒皮的深巷大院里。 赵大脚转身留下一句话:王扒皮,你听着!想霸占俺那块薄地,你得先生吞下 这只血淋淋的鸡头! 好在,赵大脚砍下那只大公鸡的鸡头,张村也解放了。 老混头用手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嘿,是老了,晕了,怎么就没有想起来,这 狗日的混小子,是在模仿他奶奶啊。嗨,别说,张家的老辈子还是出过英雄的。不 过,那些英雄都是被逼急了,才像兔子那样去咬人。可是,眼下这混小子,这样折 腾下去,会不会真折腾出人命呢?唉,可千万别折腾了,咱们折腾不起啊。 老混头心里忽地掠过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