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关维孔的眼睛基本恢复了健康,他看出继续守在这里已没有什么意义。他没有 给苏依群打招呼,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悄悄返回了K 市。他没有回家,而是悄悄来 到他们在K 市新市区购买的另一幢房子里住了下来。他每日在市区闲逛,一天三顿 在饭馆解决。傍晚时分,他就来到那个小区旁边的新市区广场,看退休老人的锣鼓 秧歌,看年轻人的街舞表演。这幢房子里没有电视机,况且他的眼睛也不适合看电 视。他忽然想起,治病期间不知听谁说过,每天看看观赏鱼对保养眼睛很有好处。 第二天他开始跑花鸟虫鱼市场。他兴致勃勃地干了好几天,终于在这座房子里置起 了一缸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每天天黑透了,广场上再没有什么热闹可看的时候,他 就回到临时的新家里,坐在鱼缸前,凝神静气地看鱼。 近些日子,苏依群每次给关维孔打电话询问病情,总是答日:“好多了。”问 老太婆的情况,总是答日:“还那样。”问什么时候出院,则答日:“快了吧。” 慢慢地她开始心生疑窦,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当初病情初步稳定之后,因为要上 班,她不得不离开他,但总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儿。这让她十分担心。近 些日子,这种担心越来越占上风,把其他的念头都从心里排挤出去了。她忽然觉得 心里变得清爽了,人仿佛有种少年时单纯的感觉,那时的忧愁,现在想来,也是种 单纯的,让人怀念的忧愁。这种纯净的忧愁如今左右了她,逼着她天天给他打电话, 由于她总是在傍晚的固定时段给他打电话,她慢慢听出,电话里每次都有一种听起 来十分熟悉的锣鼓声。 有一天傍晚,在通过电话之后,她觉得心中灵光一闪,多日来的疑问忽然得到 了一个大胆的推想。而且,她已经越来越渴望的那个化解隔阂的契机,似乎也兀然 出现了。她迅速地换好衣服下了楼,开起车就往新市区跑。当车子驶近新市区广场 的时候,她就听见了电话里那熟悉的锣鼓声,一时间她竟然兴奋激动起来了。那种 兴奋甚至把她带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日子,让她想到了第一次遇见关维孔时的那场舞 会。当她带着那种兴奋而又酸楚的复杂情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广场上的时候, 锣鼓点已经停了。穿红着绿的老太婆们收拾起锣鼓家伙,带着既温馨又俗气的满足 神情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广场上一片曲终人散的萧索景象。 苏依群一直跑到广场的正中央才停下来,她微微喘着气,茫然地看着周围正逐 渐散去的人群,里面没有关维孔的影子。 暮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天空变成了幽深的墨蓝色。最早出现的几颗星星稀 疏地闪烁在遥不可及的天幕之上。这似曾相识的黄昏天幕,把苏依群恍然带人到多 年前在南疆小县城附近的那座胡杨林里。她愣愣地在偌大的广场正中站了片刻,随 后,她不甘心地调转方向,快步朝那所房子走去。 她踏入小区,走近那个家时,发现客厅的玻璃上透出微微的青白色的光亮。她 带着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一口气爬上四楼,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看见关维孔 正坐在一个硕大的鱼缸前,正侧过脸来微微诧异地望着她,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鱼 缸里的灯光从侧面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半明半暗的柔和光影,造成了一种特别安 详的效果,他的一双眼睛清澈透明地望着她的脸,好像婴儿一般无思无虑,无知无 识。 她慢慢地走过去,拿过一只小凳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她凝视着他消瘦的脸,眼 眶中的泪水不知不觉潸然而下,哽咽地对他说:“我就剩你这么一个人了,还能把 你怎么样呢?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