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桔子家住的是公房,前些年化工厂仿照北方的筒子楼造的,一南一北造了两幢。 雨水淌过的地方发了霉,墙上淋淋漓漓拖出许多印子,看着很旧。弄口的一棵 大樟树终年撑开一片浓荫,外面日头没落,这里已先暗了。 桔子走近南楼,看到走廊上拥挤的人影,心里又刺痛起来。人都带走了,还看 热闹?她有心不理会,想从两幢房子之间的小路绕过去,脚却不肯动。 那次,也是走到这里,忽而楼里出来一个人,躲也来不及了,都朝对方看了一 眼。下午的余晖照在他头发上脸上,桔子不知道这楼里住着这样一个人,她从来也 不知道怎么样的男人是俊秀的,她见的多是化工厂粗犷、粗野的男人。 爸当然算俊秀,可爸的俊秀只在家里的照相簿里了,一年一年,跟现实越来越 遥远,这个人却是真实的,就在眼前。 妈不准她随便跟男人搭话,说男人的话都不能信。她看过那一眼低头走了。 “哎,”他追上来,“给你画张画好不好?” 画画?要她当模特儿?难道他还是画家? 他笑道:“你只要坐着,一会儿就好。” 她看着他椭圆的脸,细长的眼睛,一心要看出个好坏来。那双细长的眼睛也在 看她,比她看得深得多。 她转开脸,还是答应不下。妈知道了不知怎么说她呢。 “周六一下午我都在家。”他指指楼上,“往右拐过去中间那间。” 她仍没有答应。其实有点儿愿意了,画张画,又没什么,却说不出愿意的话。 他笑着,退着走两步,说:“记住啊,上了楼往右拐过去中间那间。” 桔子这时站在楼下望上去,正好望见门上的福字,还是上一家住户贴的,褪成 了淡红色。大芒从安溪搬过来,也就两年多点儿。 有人下来了,咚咚咚,她看着他们憋得发红的脸,等他们过去,两条腿发沉, 每踏一级台阶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门关着,她挨到窗前,一个人让出一条空隙给她,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床上的 女人脸朝着墙躺着,两只手一只抱着头,一只仿佛握成拳头拼力塞在喉咙里,不让 自己哭出来,肩膀时不时轻轻地抖着。 让给她空隙的人叹道:“你不知道吧?她怀孕五个月了。” 桔子看女人苗条的背脊。她不知道怀孕五个月的女人是怎么样的。她总以为女 人一怀孕就有一个很大的肚子。 “真是悲惨呀,她怀孕五个月了,丈夫却去找别的女人,让人家脱了衣服画, 被人家丈夫抓住,还跟人家丈夫打。” “听说……”女人凑近她,低声说,“他以前还去澡堂子偷画女人……” 她非常讨厌这话,看看面前这人暗黄的脸,鼻子两边细细的麻点,默然把头转 过去看墙上。原来贴着的画,一张也没了,几个图钉连着没撕尽的纸屑留在上面。 然后,她抱着小猫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