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年开春的时候,陈老泽和老伴又为房顶是揭去重铺还是再压点油毡纸的事发 愁了。突听大黄狗汪汪叫,便迎了出去。院门外,乡长已陪着一位城里人下了小卧 车。 乡长介绍客人,陈老泽只记住了是什么集团公司的刘总。刘总掏烟递上来,还 叫了声大叔。陈老泽把烟推回去,说别,山里人显老,就是论弟兄,咱俩还不一定 谁大呢。刘总不尴不尬地笑两声,站在院心四下张望。乡长说,刘总相中了你家依 山傍水的环境,有心连房带院一勺买下来。老伴转身抓小铲,去清除刚落下的鸡屎, 说卖?卖完住狗窝?乡长说,老两口好好掂量掂量,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半月后,乡长陪刘总又来了,是接了陈老泽电话来的。陈老泽说,我儿子大学 毕业了,在城里又要娶媳妇买房子,家里这些年真让这犊子刮得没剩啥了。刘总真 要诚心买,那就二十万,不讲价。这是老两口斗胆开出的价钱。刘总哈哈笑,说买 卖嘛,价钱上总还是要讲一讲。我这就给你还个价,二十五万。陈老泽和老伴大吃 一惊,你望我,我望你,都傻了。乡长说,看看,刘总敞亮吧,人家大老板,这才 叫不差钱。陈老泽吭哧着,又说,我们老两口还有个想法,要是刘总不答应,我们 还是……不敢卖。我寻思吧,这房子刘总买下后,肯定要扒了重盖,也肯定不会成 年累月住在这里。刘总要是从城里另带了人来侍候这院子,我就啥也不说了。可要 是想在村里另雇人,不知能不能……就把我排头里?乡长对陈老泽的请求不敢表态, 眼巴巴地望着刘总。刘总这回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说,老哥的这个想法很实在, 也长远。其实,上次我相中这院子,除了风水,再相中的就是你们老两口的勤快适 致。这院子和房子,虽说有了些年头,可收拾得整洁呀,连柴垛都码放得刀切一样 整齐。那就这样,盖房子时我专门设计出一个房间给你们老两口住。冬天嘛,我基 本不来。从春到秋,我也是隔三差五才来躲躲清静。所以,这院子就交给你了,包 括这青菜园子,你给我多种上几样,一定要保证纯绿色无污染。大嫂嘛,帮我擦擦 扫扫,做做饭菜。我不稀罕煎炒烹炸,只要是正宗的农家饭菜。报酬嘛,一人一月 一千元,日后钱毛了,咱们再议。这中吧?陈老泽惊喜得不住搓巴掌,连连点头说, 那咋不中,不给钱都中。乡长问,给我的任务是啥?刘总说,产权的事自然交你, 盖房修院子的事也交你,但记住,我只要农家院,不要别墅。想住别墅,我有现成 的,不用跑山里来。 只要钱到位,时下建房的进度不用愁。桃花开的时候,五间高大亮堂的砖瓦房 已经赫然而立,四周还围上了雕花铁艺栅栏。陈老泽抢着农时,在庭院里种满了各 种菜蔬,还在院子四角栽上了桃树梨树。迎着大门留出了甬道,足够停小轿车,上 面搭了棚架,栽了葡萄和葫芦,夏日里自会有荫凉。且等时日吧,这里将是新农家 的典范。 刘总践诺前言,入夏以后,果然是十天半月才来一次,或三五友人,或老婆孩 子。有时也只带一个女人,都年轻,也都漂亮。老两口在这事上识趣,人家不介绍 便不多嘴。人来之前,刘总都会打来电话,陈老泽便事先去村里买来溜达鸡,青菜 则都是自家菜园的。刘总在花钱的事上表现得很是“不差钱”,陈老泽也表现得相 当自觉,抽空便将账本呈过去。可刘总则说声你办事我放心就拉倒了,根本不看。 陈老泽从刘总和客人嘴里听到的最多词语是原生态和大氧吧,他不知道那是两宗什 么东西,竟如此金贵。 更多的时候,院子里仍只住老两口。老两口住的是耳房,只比正房矮上那么一 截。数九时,陈老泽说,反正他们也不来,要不,咱俩就住到正房去?老伴撇嘴说, 愿去你去,我不去。其实,正不正房的又差在哪儿,咱人在哪儿,哪就是正房。陈 老泽低头想想,这话说的竟有读书人的味道。吃的呢,冰箱里总是满满的,过期扔 掉的比吃掉的还要多。这富人的日子,让人不敢想。有次老伴问,咱们这么过,算 什么?陈老泽说,看过古装电视剧吧,院公,我就是老院公。 一年过去,又是开春,村里的老年人又好聚堆儿晒墙根了。有人问,陈老泽, 你不过才五十出头,就把自己弄得家无片瓦了,你这过的可算什么日子?陈老泽沉 吟好一阵才说,你们要是把有钱人看成是我儿子,就什么都想开了。众人沉默了一 阵,纷纷点头,说也是,儿子兴许还孝顺不到这个份儿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