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虽然这事儿有些仓促,似乎并没有留给大家充分的时间好好想想,但是,村长 们看已是板上钉钉,没有啥商量的余地,也都二话没说,拍拍胸脯就签了字。那天 上午,程喜田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儿,在其他村的村长都签了字之后,他还在下 面磨磨蹭蹭。 这样没过多大会儿,没上台的就只剩下他了。台上台下都眼睁睁地盯着他哩! 有人以为他犯了啥迷瞪,还在后面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没有马上上台,而是清 了清嗓子,问了镇长一个问题:“镇长,这是个啥厂?” 是哩,大家这时候才发觉,张镇长也许是高兴得有些发晕了,他刚才唾沫星子 乱飞,舌头不在嘴里头地跟大家说了一阵子,还没说最关键的这是个啥厂。程喜田 问完,站在那里,盯着镇长。其他的村干部们也都静下来,一起盯着镇长。镇长眨 巴了眨巴眼睛,却仿佛被问愣了,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一字一顿地说:“这是 个大厂!” 听了镇长的话,其他村里的干部们先是一愣,接着一下子哄笑起来。他们笑得 前仰后合,笑得喘着粗气,还带着倒嗓。有的甚至还边笑边拍着程喜田的肩膀,一 遍一遍重复着镇长的话。在大家潮水般的哄笑声中,唯独程喜田板着脸孔,板得像 个搓衣板。他嘴巴咧了咧,像是想附和着笑笑,然而笑到半截又绷住了,显得有些 尴尬。 大家这样笑,是有原因的。因为,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村干部都知道,“大厂” 是程喜田的小名。这事再明显不过了,镇长在当着全镇上百名干部的面拿他的小名 开玩笑。当然,如果仅仅是一个小名,没有啥故事,没有啥典故,大家也不会记得 这么清,也不会产生这样的轰动效果。事实上,说起这个小名来,还真有一段故事。 这故事就发生在这个会场里,地点相同,时间可是老远了。那时候,程喜田才 刚刚开始干村长,张志涛也是第一年来马庙镇干副镇长,抓的是工业。马庙镇是个 农业乡镇,勉强能算得上企业的就一家蒜干厂、一家蒜米厂。在这样一个镇里抓工 业,多少有些尴尬,也让他多少有些抓狂。开会那天,正好是镇上的大集。程喜田 动身去开会的时候,娘从屋里走出来,告诉他回来的时候从镇上给她捎点儿纳鞋底 子用的线绳。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干过这事,心里便有些打憷。他是个孝子,娘 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跟娘商量的结果,是他用自行车驮着娘,一起去镇上。 他娘俩一起到镇上之后,娘去买线,他去开会。 那个会是张志涛主持的,会开得有点儿长。谁知开到半截,一个穿着蓝布棉袄、 蓝布棉裤,裤腿上打着绑腿的老太太便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缩头缩脑地朝里张 望。程喜田一眼看出是娘。他还没来得及朝娘摆手,娘就朝里问道:“咱这儿有大 厂吗?”喜田怕娘打扰了镇长讲话,又觉得贸然离席不礼貌,就赶紧朝娘摆手,想 让她快点出去。这时候,张志涛就停下了,他扭过脸去朝着老人说:“老人家,没 有!”程喜田看见娘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又朝里走了两步,更加疑惑地说:“明明 在咱这,你咋说没有呢?”程喜田赶忙半站起身子,又朝老人家摆手。可这时候张 镇长又说话了,他说:“老人家,我不但跟你这样说,我跟县长汇报工作的时候也 是这样说的,要提到我们马庙镇的工业,不但没大厂,连小厂都没有。” 这时,下面的人一阵哄堂大笑。在喧闹声中,程喜田连忙起身跑到门口,把娘 从会议室里搀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安顿老人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之后,他重新回到 会议室。里面的人看着他,还挤眉弄眼朝他起哄。在这次会议之后,就产生了一个 歇后语:马庙镇的工业——大厂没有,小厂也没有。大家见了他,也都喜欢开这个 玩笑。尤其是大家到了酒桌上,没有一个人喊他的大名喜田,都喊着他的小名跟他 喝酒。 镇长这次再一次旧事重提,有可能是兴之所至,随意而为;当然也有可能因为 镇上刚刚引进了这个重要的工业项目,的确有了大厂,彻底结束了“没有大厂也没 有小厂”的历史,他故意一语双关。可程喜田听了之后就有些郁闷,有些不舒服。 他心想,名字是爹娘取的,虽然不怎么好听,可我叫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有感到 过有啥不合适。再说了,当初是娘没见过世面,乱撞乱闯地到了会议室里才闹出这 个笑话,现在提这个,那就不仅仅是拿我开玩笑,那是拿我的老娘开玩笑了。这样 一想,事情就大了,他就理所当然有些窝火了。 他刚才其实并不是不想签字,更不是不想配合镇里的工作,他只是想问一问。 如果镇长好好回答他,不管是个什么样的答案,他马上就提笔把字签上了。可镇长 偏偏没有好好回答他,不但没好好回答,还跟村干部们一起取笑他。于是,他赌气 把笔一扔,说:“不签了!” 按理说,说不签怎么能真不签呢?可那天程喜田竟然真的没有签字,他跟其他 干部一起在食堂里吃了饭,便背着手从镇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