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庄跟其他村一样,到了最后,地也让人家给征了,钱也给赔了。那钱多得十 年八年花不完,如果节俭些,二三十年也花不完。耕地没有了,村庄却还没来得及 搬。上头说是不用急,等一期工程投产,二期三期工程建设的时候再说也不迟。上 头的人说,这样可以为村里人留下充足的时间,以期他们自谋生路。很快,土地是 用院墙围起来了。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围起来的土地,看着里面越来越高的脚手架, 程喜田整日郁闷得不行。 大厂建好了之后,他才听说,临近村里跟村干部有关系的一些年轻娃子,都去 厂里当了正式工。这个无意间听到的消息让他一下子有些生气,又一下子感到有些 委屈。他心想,坏了坏了,当初得罪镇长,真是把一步好棋给走瞎了。当初没有老 老实实在那生死状上签字,可是赔大发了。征地没有落下,好事却落下了。他一想 起那件糊涂事来,就后悔得吐酸水,后悔得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 他拿拳头擂着自己的脑壳,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发昏。 村里人花着厂里赔给的钱,再也不用拼死拼活地下地于活儿,整日里清闲得不 知道怎么好。镇集是自然不屑于去了,除了去县城闲逛和聚在一起打牌,村里人现 在最喜欢的,便是三五成群一起去看人家厂子里的烟囱。 厂子真大,有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管子,还有好几个灰白色的烟囱。按说,烟 囱有啥好看?村里人家家都有灶房,家家的灶房里都有烟囱。可人家这烟囱跟村里 的烟囱不一样,人家的烟囱粗得厉害。因为那院墙上有大大的“闲人免进”的牌子, 村里人没有挨近过,所以,难以估量那烟囱的直径,但仅凭目测,觉得也得有粮囤 那般粗细。 那烟囱粗也就罢了,像村口砖窑厂里的那个红砖垒就的烟囱,也至少有粮囤粗 细呢。可人家这烟囱不但粗,还会往外冒火。忽地一股子,忽地又一股子,像喷火 枪一样哩。不往外喷火的时候,隔三差五还“噼啦噼啦”地迸溅火花。火花比火还 好看,尤其是到了晚上。村人都说,那火花真喜庆,那火花真热闹,就跟过年样儿, 就跟过正月十五样儿,就跟谁家娶媳妇样儿。 那火没日没夜地喷,那火花没日没夜地闪,晚上村人关门闭窗时它在,早上出 来倒尿盆的时候,它还在。村里人就不由得感叹着,说这大厂真是财大气粗啊,整 日里有事儿没事儿放焰火玩儿哩!村里人心里明白,如果把这些火搜集起来,能烧 多少次锅,能做多少顿饭哩?这真是让人感觉可惜,让人感觉心疼哩! 一天晚上,村人正在屋里打着牌,有人出去小解回来,神神秘秘地说:“我听 见地下咕噜咕噜地响,像是开锅样儿哩!” “你赶快出牌,别扯他娘的骚!” 这样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听到外面“扑哧”一声响动,但也并没在意,直到外 面的火光映红了窗子,大家才都惊叫起来。一个个拿着牌从屋里钻出门,张大嘴巴 朝远处看着。 大家发现,原来两个烟囱上冒火花的地方,这时已经朝着天上溅起一个百来米 的烟柱。烟柱上面,是通红的火光。大家虽然整天看火,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 景象,好多人都激动起来,扔了牌,远远地瞅着,“哦哦”地大叫着。他们喊叫一 番之后,渐渐觉得不过瘾,便三五成群地朝燃著大火的地方奔去了。 程喜田听到动静,赶到那儿的时候,在烟囱一旁那高高矮矮的土坡子上,已经 坐满站满了人。大人小孩老人,全部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女人们抱着孩娃儿,老 人们拄者拐棍儿,狗子们在人的脚底下打着转转。 程喜田瞅着远处那条巨龙一样的粗大烟柱和壮观的大火,眉头拧在了一起。 “哎呀,啥鬼东西哩!好臭!”有人看了一会儿,捏着鼻子道,“走吧,走吧, 还是回去打牌,看这个作甚?” “臭啥?刚开始有些臭,可闻着闻着就不臭了哩。”那人扯了扯他的衣裳, “工厂给咱村里放的焰火,不看白不看呢!” “你没闻见臭?是你鼻子不行了吧?” “这东西的确有股难闻的气味,兴许有毒,大家散了吧!”程喜田爬到土坡上, 声嘶力竭朝大家喊着。 村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人说:“村长,听说人家李庄的村长都让他儿子去 工厂上班了,如果有毒,人家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