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久,街坊邻居也看出了幺妹儿那眼不是那么回事了,少不了关切地问麻三叔 :“麻三叔,你那幺女的左眼是咋整的哟?” “哦,风吹进了渣子,没在意。谁晓得呐……”麻三叔不在意地笑了笑。 “哎,多乖的一个女,瞎了一只眼,太可惜了!”想得很远的人不免叹息。 “唉,女娃家,早晚是别人的货,不愁的。”麻三叔还是笑说。但过后,他那 张脸会僵硬好半天。心里头也如雾似粉的模糊好半天。 到了秋天里,月桂飘香,月亮、星星都很亮。幺妹儿那只左眼却变成了灰蒙蒙 一团。月下,在院坝,幺妹儿和女伴们兴致勃勃地玩“进月官”的游戏。 那些女娃娃们一忽儿捂着左眼,一忽儿捂着右眼,在地上画好的方格子里左一 跳,右一跳地唱: 进月宫, 满天明, 左边一颗星—— 右边一萝银…… 轮到了幺妹儿跳了,捂着左眼跳右边的方格还行。捂着右眼跳左边的方格就时 时地老踩线,唱得也别扭: 进月宫, 满天明, 左边一筐金—— 右边一箩、一箩、银—— “错了!错了!是颗星哩!”女孩儿们就嚷起来。 又得幺妹儿挨罚。但是幺妹儿却玩得非常开心。她不怕挨罚,她怕的是孤独。 麻三叔立在屋檐下的暗影里,愣愣地看,怔怔地听。幺妹儿越是玩得高兴,他 心里越是粉渣渣般难受。进屋来,抬头看见柜顶上的“跃进瓷盅”,自上次被摔后, 再没人敢动它了。他气恨恨地一把操下来,见盅的凹处竞已蚀穿漏,而且整个盅体 已有锈印从里浸到外面的瓷皮上。 “什么玩意!”他狠狠地将它掼在地上,“噗”一声,居然零碎成数块。他于 是再踏上一只脚一踩,块状旋即成为一堆锈渣粉。 “王八蛋!”他气咻咻地,说不清是骂谁。好半天,他都还望着脚下那堆渣粉 发怔发神。 他只敢在门槛里狠,在外面,他不敢骂。“跃进货”是圣物,他是有组织的人, 很明白事体。 至于幺妹,直到很多年以后,三十多岁了,才作为次品处理给了一个又驼又瘸, 嘴还歪的鞋匠做了女人。那鞋匠酷爱酗酒为娱,过了量动不动就揍幺妹儿一顿。而 且一揍她就要红着眼,扯歪了嘴骂她:“呸!跃——进——货——” 像是吃了好大的亏似的。 鞋匠是个除了手不残,哪里都不健全的货色,谈不上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