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月初八,我的三个外甥都上学去了,姐姐姐夫们也忙着各自归位,二姐也在 这天出了门,半月后才回来,我和马丽便来二姐处住下,趁着正月歇业的当儿好找 店面。 二姐临走前问我筹了多少钱。我不想让她操心这个,只道钱没问题,店铺一旦 开起来,少不了有要应对的事,那时还得她找人帮忙打通。一旁的马丽听了,疑惑 不解,不明白开店除了需要铺面和资金,还有什么事得如此郑重看待,就问我和二 姐。我和二姐相视一笑,二姐告诉她没什么大事,只是防备防备。回头二姐给了我 一个存折,说存折密码是我妈的生日,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她给二老存的,叫我们 先取来用,等赚了再补上。马丽年轻,快人快语地道:“谢谢二姐。爸妈我们也会 养,你就放心吧。”二姐回她:“我没什么不放心。你们现在处在当口,要人助一 把。” 二姐离开后,我和马丽从城中心往外延慢慢打听铺面,三天后,初步选定了三 处。三姐三姐夫离家的头天来县城看我们,顺便也去看了看。 第一处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段,是正街的二楼,此前是茶楼。一楼有通用楼梯自 下而上,往上还有三四五楼,这三层被一家保险公司租赁办公,天天是人来人往, 欢声笑语。马丽看好这处地段热闹好招揽生意,我嫌嘈杂,人不静就感受不到美。 马丽说我玩摄影玩远了,把做头发美容当作艺术行为,顾客要的是潮流美,做好了 就希望被很多人看到,清静地没人愿去。三姐三姐夫也同意马丽的看法,说实在的, 我还是不喜欢这地方,不喜欢它,二十万元一年的房租就高得离谱了,我只道房租 贵,将来做起来压力大,对它仍是待定。 第二处在偏城北的街道,是一栋四层小楼,出租的一楼二楼做过酒楼,两层合 起来近二百五十平方米,房租一年十万元倒能接受,就是装修比较费劲。这处马丽 认为也不错,总之她一直是信心满满,一心想着凭我们的手艺在小县城绝对吃得开。 第三处才是我中意的,房租也比另两处便宜,一年六万八千元,还给我们三层 房子。马丽认为这处比另两处地段差。我只好对她解释,这处其实挺有前途,它夹 在老城与新城的过渡处,已有不少机关单位往这边挪,对面就是消防支队和一家大 型超市,将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城中心。再说这是座四层楼的新宅,我们租下来,可 以按自己的设计装修,一楼做美发,二楼做美容,完全可以盘出个靓眼的店子来, 不愁没顾客来,三楼自家住,太方便了。另外我还有个私心,这处房子旁有一小湖, 水虽不清亮,可城里的居处有一汪水,那可是得了地利。虽说我没钱,我可不想为 了钱,把日子过得恹恹无趣。马丽勉强把这个纳入待定。跟着我们一路看来的三姐 三姐夫不是操心这些的人,也没什么建议。三姐夫说他帮不上忙,装修需要的灯饰 他全包了,要我先列出单子来,这个他能搞定,到时托运回来。三姐夫这样讲,马 丽赶紧言谢。说实话,我的三个姐夫,哪怕二姐夫和二姐已经离婚,在我还是感念 他们,尤其在我最困苦的那几年,他们虽然不是有意用心,但对我还是关照有加, 他们做了我姐夫,天理命定一样该当如此,而姐夫们也从没要我回还的意思,确实 当我小弟看待。 三姐三姐夫一走,我和马丽便开始按原计划筹钱。 我去在农行工作的表哥那里借贷十万元,加上大姐一万元,二姐五万元,三姐 两万元,还有我爸我妈近几年攒下的一万元也给了我们,加上我和马丽的六万元, 二十五万开店面应是够的。 没多久,二姐回来了。她兴冲冲地说:“这次去那边,正好圈内弄了个奖,居 然还得了,一万元的奖金可真不少,也给你们,算我投资,赚了钱连本带息还我。” 我和马丽心里懂得,二姐这样讲是不让我们有心理负担。 房子最终的定夺不是马丽,也不是我,而是我爸请来的地仙,我爸说做生意风 水很重要,所以一定要请地仙看过,一个地仙看了还不算,至少得两个地仙对同一 处认定能赚钱才行。地仙的事自然我和马丽没法插手,但他们来看时,我们也跟了 去。两个地仙居然都说我看中的那处最合适,我爸屋前屋后绕了两圈,也是越看越 满意,只道:“风水风水,就是要有水,水就是财。”马丽不大乐意,嘟囔道: “那去江边最好,风常吹水长流。”我爸从不敢违马丽的意,不得不向马丽反复解 释风水的重要,解释得马丽有些不好意思,一旁我和二姐抿嘴笑。 房子定下后,就着手装修。装修我包给一亲戚的亲戚,原本定好大姐夫在家帮 忙带督阵到装修完工,可他的老板接了单,正缺人手,天天催他动身去天津。没办 法,大姐家的情形我们清楚,那儿是大姐夫找生活的长远处,只得让他去。县城里 装修师傅少,他们多是各自接活,特别赶急的彼此协助,我经不住人家求情,中间 由他们又去别处帮忙了四天,他们也是通情理的人,回来了赶着做,做得尽心尽力, 活计扎实,到装修完工,也只忙了一个多月。 装修好了,我们就通知丰业广告把广告招牌送来挂上了门头,以引得往来行人 的注意。 谁料,第二天上午,来了双胞胎似的两人,不仅穿同样的制服高矮胖瘦也相差 不大,幸好一人脸长一人脸圆有着差别。从制服上知道他们是消防队的,我不解他 们有什么事找,赶紧迎过去招呼。他们不跟我客套,脸长的面无表情地说:“你们 装修店面不经申请报批就擅自装修,要对你进行五千元罚款。”对我来讲,这确实 是莫名其妙的罚款,明知不对,也尽量平静地说:“装修要送你们报批我确实不知 道,不是正处在你们眼头上搞了一个多月,早告知我肯定会向你们提交申请。” “现在不是告知你了吗,提前我晓得你是搞么名堂的,我们不是为你一家服务的, 是为整个县的消防安全负责的。”长脸一脸正气地训了我一通。脸圆的跟着白了我 一眼,他们扭身踱步绕屋走了一圈,又指出几处装修的不合格。我明白这不交钱是 过不了关。马丽年轻,不知深浅,分辩道:“天晓得你们的标准,合格不合格还不 是你们一句话。”两人摆出跟我们讲不明白的不屑模样,直截了当地说:“三天内 送五千块钱过来,要不然先申报,等审批过了,再按规定标准装修。”说完走人。 马丽想追过去问,被我拉住,她气得眼泪直打转,只道:“凭什么要给他们冤枉钱。” 我不得不劝慰她,不要急水堵缺,免得把事弄大办砸,小事我们不计较,顺利开张 我们的生意最重要,叫她安心回家接我妈和果果来,店铺的事由我和二姐来处理, 不用她操心。马丽抹了把眼睛,没再说什么,上楼拿了包,回家接我妈和果果。走 时不放心,反过来叮嘱我不要和对面的人争执,下午她就赶回来。 马丽一走,我把这边发生的事告知了二姐,希望她能找人在中间说合一下,少 交点。 二姐很快过来,她看了看门头上的广告招牌,略有所思,又进屋四处看过,让 我把消防罚款的事放一放,待打听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再说,要紧的赶紧办理工商营 业执照,那是做生意的通行证,更留不得把柄,不然罚个无照经营,或多或少也是 由他们高兴不高兴。说着,二姐上楼拿办证的相关证件和材料。早在此前,该我拿 出来的证件她叫我先给她,其他外围的她一样样跑,这才可以直截了当地去办理营 业执照。 到了工商局,进门看到的是毛体“为人民服务”的标语板。我和二姐往右侧的 办公示意图走去,迎面一穿便装的人问我们干什么,二姐回他办营业执照。那人说 :“你们是办个私照还是企业照,证件材料带齐了没有?”二姐一一回了他。那人 道:“哦,那你们等等,我上楼办件事,一会儿下来。”我和二姐在营业厅等了约 一刻钟。那人下来,冲我们做了个随他去的手势,我们便跟着进了一间办公室。这 办公室的确是简陋,里面除了几件必备的办公用具,两沓材料,再没其他的什么, 连法规方面的书也不见一本。他坐下来,我把二姐递给我的材料和证件都递了上去, 他找出申请登记表之类的要我填好后,他对我说:“营业执照办照税三百四十块。” 也许是消防的那笔罚款数目正抵着二姐,她不假思索地就问开了:“工商登记税不 是已经取消了,只交二十三块钱的工本费,政策又变了?”那人扬了一眉,又平静 垂下眼帘,边收拾桌上的材料,边说:“有什么奇怪的,政策法规是人订的,人是 活的它们自然也是活的。法律不准杀人,不是也有杀人的。”二姐气得手都抖了, 可对这类玩意儿能有什么理可说可辩。我拉二姐出来,对她说:“就一小吏,不值 得计较。”二姐终是忍了下去,无奈地说:“当这税没取消。”说实在的,我家经 过了两回官司,我们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法凭道理断是非的,恰恰持守道理的人 只有这般活着,他们遵循它自然要被破坏它的损辱,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我进屋, 丢了三百四十元钱在桌上。那人开票后,告诉我下午取营业执照。拿好票据,我立 马出了那幢楼,叫上花坛边的二姐离开工商局。 路上,二姐情绪低落,没说什么。我这才意识到不该要她跟了来,和这类人打 交道只会有屈辱感,她蜗居不出也是为了躲避这些不堪。我们姐弟心性相随,在我 同样希望回避这些,尽量不与这些凭恃条款法规随性处置他人生活的人打交道。尽 管社会机构分得细杂具体,举报申诉不过是说得好听,办事作风处处一样,人也就 是那些人,同样的认识和价值取向已将他们日趋同化,费精力时间争理要说法只会 更多地搅扰自己的生活,也让自己体验更多的荒唐世相。我想不管接下来还要交什 么税费,只要钱能解决的,不准备和他们交涉太多,直接付他们好了,他们既然有 名目要,那就在劫难逃。 路过青柳湖畔,风从初着绿的柳条中吹拂过来,心底的忧烦好像也跟着吹散了 些,只是阴晴不定的天,仍叫人不踏实。二姐的住处离青柳湖不远,刚到家,就接 到我爸的电话,说他到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