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七点一刻,雾霾弥漫,把曙光远远遮挡在了外面。谢平和李倩两口子正在小 餐厅吃早饭,因为外面天色过于晦暗,屋子里开着灯。 “嘀嘀。嘀嘀。”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谢平放下碗筷,翻出一条短信:莎士 比亚说,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直到现在,我才领悟出这句话的真谛。尽管发信人 未署名,谢平一看那个熟悉的号码就知道是自己下属,人称“一枝花”的司筱丽。 李倩见谢平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也搁下碗筷不吃了。谁发来的短信?李倩问。 谢平说,是天气预报。李倩说,拿来我瞧瞧,看待会儿出门用不用带伞?谢平忙说 :没雨,没雨。 李倩从饭桌那边转过来,要过手机,翻出那条短信一看,登时一颤,像被火炭 子烫了一下,还说瞎话!这人是谁?公司里一同事,肯定是闹着玩哩。谢平不敢再 绕弯转圈了,怕李倩“顺藤摸瓜”,一把圪针捋到头。李倩皱一下鼻子,先别忙着 肯定(啃腚)决定(撅腚),我只问你,这人是男是女?谢平老实回答,司筱丽, 你见过的。 已近不惑之年的谢平,是“欣欣制衣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司筱丽二十六岁, 某学院电脑专业毕业,三年前招聘来的,负责办公室里的一应文印工作。李倩打工 的纺织厂离谢平所在的公司只有两站地,她曾多次见过司筱丽。 李倩说,是那个小妖精,她可真够大胆的,吃饭时间也敢发短信!短信内容还 这么黄!屎黄屎黄!谢平苦笑,黄啥黄?年轻人抒发一下对人生的感慨是正常的嘛。 李倩说,就算是感慨,为啥不对别人发,偏对你发?这里面有问题!铁定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谢平继续苦笑:我说你甭多心好不好,八成她发错人了。你想啊, 待会儿上班我俩就见着了,有话不能当面说,发短信干吗?李倩说一日不见如隔三 秋呗!幸好星期天我说去娘家没去,要真去了的话,你俩没准儿就上床了!李倩眼 眶里有泪花闪烁了,我得找小妖精问问,看她安的啥心!谢平说,打住打住!还是 我来问吧。就你那破嘴,少门插儿没门鼻儿的,不喷出场风波才怪! 谢平说罢,忙拾掇碗筷,去小厨房洗刷,完了又出来抹桌子。李倩已经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辞而别。 五十米外一派混沌,能见度极低的大街上,车辆很多,行人也很多,骑自行车 的人不敢快骑,怕擦挂住小轿车,惹出麻烦来。那些车辆走走停停,一分钟开不出 两米,还不如开动十一号脚板带劲呢。于是,有人弃车疾步而去,没人汪洋恣肆的 雾霾中。 谢平骑着那辆山地自行车,钻小巷穿胡同,总算没有迟到。上到二楼,见司筱 丽正用洗把拖地板,谢平打了声招呼:小司,你早来了哇?司筱丽说,我刚到几分 钟。说罢,捋一把挡在眼前的碎发,回谢平一个妩媚的微笑。 司筱丽发现谢平在盯着自己看,那目光怪怪的,便停止了拖地,来回转几下头, 自己的穿着没啥问题呀!谢主任,你是有事要交代吧?司筱丽疑惑不解地问。小司, 七点一刻你给谁发过短信没有?谢平问。司筱丽怔一下,说那会儿又没上班,业余 时间发条短信主任也管呀?少顷,急口问道,哎,谢主任,你咋知道我发过短信? 谢平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掏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把手机递给司筱丽,说:筱 丽,你瞧瞧,好好瞧瞧,是不是这条短信?哟!妈妈娘哎!这条短信咋跑你手机里 啦?司筱丽羞赧得又跺脚义捂脸。嗨!都怪我,最后那位号码8 摁成9 了。谢平哭 笑不得,你呀,忒马虎了,差点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谢平打算中午把司筱丽请到家,三人对质跟李倩好好解释一下。想了想,觉得 不妥,怕弄巧成拙,越描越黑。 廖成功的地下情人 谢平走进总经理室时,廖成功正在低声打着电话:佳佳,这几天没去看你,是 我实在脱不开身,柳欣欣盯得忒紧。 谢平想退出去,廖成功招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讲他的电话:佳佳,我人不能去, 脑子里其实一直在盘算,把你安顿到一个清净地方。这样,你把随身衣服用品准备 好,待会儿我去接你。去哪儿?去邺城乡下我老家葫芦嘴。放心,柳欣欣轻易不去 葫芦嘴,以前她除了春节去一次,啥时候都不去。这几年公司忙,春节也顾不上去 了。你赶紧拾掇,待会儿见! 宋佳佳,快生产了吧?谢平问。噢,廖成功说,你千万别给柳欣欣透口风哟。 谢平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廖成功说,跟李倩也不能说,女人的嘴,没把门儿。谢 平忍不住发笑,这话你叮嘱我十多遍了。廖成功说,小心不出大差,等到宋佳佳给 我把儿子生出来,柳欣欣知道也迟了。唉!都怪我那姑娘智商低,初中读四年,高 中读六年,跟她小学同过窗的有几个大学毕业都读研了,她还没拿到高中文凭。你 嫂子不能生了,你说我咋办? 谢平没法回答他的话,咋办?你不是已经办妥了吗?其实,那句话无须回答, 因为内中蕴含着只得如此,这是万全之策的意思。 廖成功喊谢平过来,是有件事必须马上办,帮他把宋佳佳送走。谢平有点为难, 我不会开车,你知道的,廖成功说,你坐车总可以吧?我亲自开车,就说去邺城招 熟练工。谢平明白了,你这是拿我做挡箭牌啊!没办法,不这样不能瞒天过海,自 圆其说。廖成功说罢挥挥手,麻利走,夜长梦多! “欣欣制衣有限公司”是柳欣欣官居高位的老爸扶持他们鼓捣起来的。柳欣欣 长相平淡,嘴头子特棒,多年跑外,并未出过风流韵事。所以,她约法老公:不准 偷嘴吃,否则离婚。廖成功从未想到过离婚,家庭与事业这两样他都要,“第三样” 也要,但不好明说,只能暗中行事。廖家三代单传,许是受传宗接代观念的影响, 又或许和事业的蒸蒸日上有关,廖成功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动起了借腹生子的念 头,并付之于行动了。 宋佳佳的住处挺隐蔽,在“向阳旅馆”四楼(顶楼)最里头一处居室,带小卫 生间和小厨房,各种摆设蛮现代,超薄电视、笔记本电脑、冰箱、电饭锅、电磁炉、 电动吸尘器等,一应俱全。宋佳佳白皙,个头高挑,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女。由于 十月怀胎,即将分娩,肚子膨大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宋佳佳说,廖总,万一柳欣欣要去邺城你老家葫芦嘴呢?廖成功说,哪儿有恁 多万一?她不会去的。宋佳佳说最近她不是老疑心你,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真去 查看呐!廖成功犹豫片刻,说,要不,我送你去邺城二姐家。二姐跟柳欣欣有矛盾, 柳欣欣应该不会去那儿自讨没趣的。宋佳佳说好,邺城比乡下好! “嘀嘀。嘀嘀。”这回是廖成功的手机短信提示在响。他用左手打开手机,翻 出一条短信:你在哪儿呢?廖成功给对方打了过去,不耐烦地说,欣欣,有事在电 话里直接说不好吗?发什么短信?我在去邺城的路上。谁在车上?不是跟你说了吗? 谢平,谢主任。啥?让他说话?好好好! 谢平接过手机,说董事长您好,噢,噢噢,好咧,好咧!我一定那啥,有我在, 您尽管放心! 终止通话后,谢平将手机递给廖成功。廖成功打趣道,你呀,聋子的耳朵—— 摆设。谢平回应道,你呢,离了这摆设试试,寸步难行。廖成功说是吗?谢平说不 是吗?宋佳佳插话道,你俩是一对儿死党!廖成功说你呢,名副其实的地下工作者。 廖成功哈哈大笑。宋佳佳窃笑。谢平哂笑: 廖成功仿佛想起了什么,倏地止住笑,拔腿就往楼下跑,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就 发车,随之义打开音响,发动机的嗡嗡声和汪峰近于撕裂的嗓音响成一片。果然, 他的手机响了。柳欣欣问,方才怎么没听到汽车行驶的声音,你又在骗我吧?你俩 到底在哪儿?廖成功说,方才路况不好,不敢快开、 那边廖成功刚放下手机,这边谢平的手机里来了短信。是李倩的,还是为早上 那条短信的事。谢平打开那条短信,干脆读出了声:老公,弄清那条短信的来龙去 脉后,立即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上房揭瓦了!!!!!妈妈娘哎!谢平学了一 句司筱丽的二话,然后说,末了这五个惊叹号,像五枚火箭弹,怪吓人的。廖成功 说别理她。上房揭瓦?你家是楼房,也没瓦可揭呀!宋佳佳说就是。谢平边摁键边 说,惹不起呀!那是个常有理呀! 电话通了,谢平很大声地说,李倩,那条短信我问清楚了,是司筱丽要发给她 妹妹的,错发到我手机里了!那边李倩的声音很小,是吗?谢平说司筱丽妹妹吧, 正在处对象。她吧,非让她姐姐帮她编几条短信,于是,司筱丽把网络上流传的一 条短信发给了她妹妹司筱霞。李倩说是什么?是什么?谢平说,是嘛是嘛,你咋不 相信人呢?要不,你把我手机尾号改8 打一下试试,看对方是不是司筱霞。 谢平关掉手机,唉了一声,说李倩老是疑神疑鬼。廖成功说,哪天赶上你俩正 吃饭,我虚拟个女人的名字,或慧慧或梅梅或爱爱或萍萍或莎莎,给你手机里发条 短信,暖昧几句,吓吓弟妹。可别可别!李倩爱把针认成棒槌。谢平正色道。 廖成功并非左撇子,却习惯用左手打手机,并总结出用左手打手机的诸多益处 :不耽搁和人握手,不耽搁炒菜捞面条,不耽搁喝酒搛菜,不耽搁签字批阅文件, 不耽搁骑自行车、摩托车;不耽搁与女人勾肩搭背,不耽搁做爱……简直不胜枚举。 总之,有益于提高工作效率、生活水准。此刻,他派头十足地用右手操纵着方向盘, 将“宝马”车开得飞快;左手熟练地拨打手机,不一会儿就布置好了公司里的几摊 工作。这让谢平佩服不已,可惜自己愚笨,学不来。一心不可二用,这又是宏观又 是微观的,又是眼前又是背后的,稍稍走神儿,就命悬一线了。谢平知道,自己的 担心是多余的,提醒的话不能说,嘣一个字也是多嘴。作为下属,尤其一个合格的 下属,带上耳朵就中了,把嘴巴供起来,留待下顿吃喝时派用场,不失为明智选择。 廖成功开这辆“宝马”车已经六年了,可谓技术娴熟,车的性能及外观均属优 良。都说人要衣配,马要鞍配,廖成功和这辆车,就是绝配。作为成功人士,廖成 功虽然年过半百,配一个山区丫头也算时髦,可他有老婆,这就成了乱配。廖成功 曾对谢平说,他和宋佳佳能走到这一步,全得益于短信。宋佳佳外表腼腆,与男人 说话时常常脸红,短信里的她却热情似火。廖成功说,宋佳佳说他才是个真男人, 说女人都想倚靠一个硬实的肩膀,说真爱就是全身心的付出,她宋佳佳爱他廖成功, 不图任何回报。 谢平能说什么?只有听的份。现在想这些,再看眼前的这一对人,不由想起李 倩和司筱霞来。两个人在脑子里一过,他摇了摇头,这哪跟哪。正出神,就听宋佳 佳柔声叫道,哇!这里的景色真美! 原来,车已出了城区,到了这郊外,雾霾不见了。107 国道边的月城水库,一 顷碧波正泛着粼粼波光,的确是美。廖总,我想下去看看。宋佳佳有点撒娇地说。 廖成功没当回事,说看啥看,不就片水吗,有什么看头?宋佳佳不依,不嘛不嘛! 廖成功没法,只得减速,说好吧,看一眼就走,快中午了。廖成功靠边停车,搀扶 着笨如企鹅的宋佳佳,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谢平在近旁一块青石板上坐下,翻阅又一条短信,之后打手机说,筱丽,你给 我发短信说,让我管教你嫂子,你嫂子怎么啦?就听司筱丽气鼓鼓地说,她在电话 里骂我是下三滥!谢平说李倩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司筱丽说不懂事,她是 三两岁孩子吗?谢平说当然不是。 司筱丽满肚子的委屈,说嫂子给我妹妹司筱霞打手机,没得到满意的解释,就 给我打过来,兴师问罪,大有把软柿子捏成烂泥之势。我俩在手机里吵了一架。嫂 子拧着劲儿说我那啥,我拧着劲儿说,我爱给谁发给谁发,我还想给上帝发条短信 呢,请他老人家莅临下界,明察秋毫,颁发一沓一沓离婚证,好让众多有情人终成 眷属。嫂子说,这是人话吗?我说不是人话,是屁话扔嘴里吃了得了戗死你!司筱 丽说话时,附带还抽了两声鼻子。 谢平忙不迭地赔罪:真对不起,你嫂子就那钢铁脾气,在家举凡我说句错话, 就像往生石灰堆上泼了瓢水,腾一下就大冒狼烟,编排数落个没完没了:这是人话 吗?这是猪话!这是驴话!这是狗话!这是乌龟王八蛋话……日久天长,我都麻木 了。 重新上路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谢平,练起了用左手摁手机键。宋佳佳瞥见他 的举动后,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