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吃晚饭,谢平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提示声。他把手机主动递给李倩,有释嫌 的意思。李倩却不接手机,自顾忙着往嘴里扒饭。谢平只好自己翻看那条短信,并 读出了声:移动彩铃提醒:您已获赠免费15首铃声奖励资格!回复KTJ 开通咪咕特 级会员立即送!李倩白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倒让谢平平添了几分尴尬。 几乎每顿饭吃罢,都是谢平刷锅洗碗抹桌子。刚结婚那阵子,李倩吃饭并不快, 不久她迷上了化妆,就跟谢平提出个要求,谁吃饭慢谁刷锅洗碗。之后,她为减肥 吃面食很少,往往谢平还没吃到一半,她就完事了。一头扎到梳妆台前,去做出门 前必须做的准备工作了。这不,李倩又在涂脂抹粉。但今天,谢平有点疑惑,以往 李倩化妆都是在早饭和中午饭后,这大夜晚的,化什么妆啊? 谢平走出小厨房时,李倩刚打开房门。李倩,你这是要去哪儿?谢平好言好语 问道。李倩冷冰冰地说,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咋,光兴你和小妖精见天鬼混,不兴 我也潇洒走一回?谢平挠挠头,胡咧咧啥哩!望风扑影的事,经你一演绎,快成真 的啦!李倩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跟啥人学啥人,跟着端公学跳神。整天衣 冠楚楚一本正经,乍看不失君子范儿,没准儿跟那些包养小三儿的权贵和大款老板 一个球样,吐口痰也能腥气死人!李倩说罢,不容谢平分辨,摔门而去。 电视连续剧《永不磨灭的番号》,是谢平每晚必看的节目,南于走神儿,里面 的情节竟有些串连不起来。他心神不宁地在客厅里转小磨,突然听到短信提示的声 响,是从卧室发出的。走进卧室,从梳妆台上拿起李倩的手机,翻出短信一看,谢 平气得直打哆嗦。那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人生难得一知己,把你整个的生命交付 给我,我也把整个生命交托给你。落款:闲鹤。冉往前翻,又一条“闲鹤”发过来 的短信:你就是冬天里的那把火,每天,我都享受着温暖和光明。谢平继续翻:常 和你在一起,使我不至于变得粗糙。第四条:除了和你在一起之外,没有任何一种 药物可以治疗我的心病。第五条:假如你是嫦娥,我就是手捧桂花酒的吴刚,别想 把我撵离这唯一的月亮地儿。 谢平留意了一下,这五条短信都是同一个陌生手机号码在傍晚时发过来的。他 给对方打过去,听到有个女声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谢平继续看电视,那个频道却成了《健康养生》节目。一位专家正在讲如何预 防偏瘫,说全国每年会发生两百多万偏瘫病例,病发原因多种多样、并不都是高血 压引起的……末了说,目前预防半身不遂,换句话说就是预防偏瘫;冉换句话说, 就是抗血栓的药物不多,在此推荐一种,阿司匹林肠溶片,每晚临睡前服用三片… …谢平拿遥控器胡乱摁一气,连换十几个频道,居然没有一台节目能吸引眼球。 忽然听到腰间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谢平打开手机盖的动作有点迫不及待, 好像等待这条短信已经很久。短信说:风是透明的,雨是滴答的,云是流动的,爱 是疯狂的,心是可以彼此拥有的。落款:我是我自己j 对方的手机号码居然和给李 倩发短信的手机号码一样。谢平恨得咬牙切齿,同一个手机号码发过来的,那个落 款“闲鹤”,这个改头换面,成“我是我自己”了,蒙面大盗啊,你?妈的!我倒 要看看,你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下的鬼魅!谢平再次打手机,听到的还是那句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将近午夜,李倩用钥匙开门进屋。她走进卧室,拿起手机翻看,咦,谢平,你 动我手机了?谢平说,没有啊。李倩说,下班那会儿我明明听到起码三次短信提示 的声响,怎么一条短信也没有?谢平在长条沙发上翻个身,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 说,短信提示的声响都差不多,你听到的吧,很可能是别人手机里发出来的。李倩 不再吭声。实诚人的话最容易被人接受,偶尔哄骗一次也没啥,出发点是善意的嘛, 谢平这样安慰自己。 谢平在办公室里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还在纠结昨晚那些短信的事。他对自 己手机里的短信倒没怎么在意,主要是担忧李倩。后院起火,腾起熊熊烈焰,搁谁 能平静如水啊? 正想着,谢平又收到“我是我自己”的一条短信,他飞快打过去,仍然关机, 对方的诡异行动跟眼前这条短信一样,充满了魔幻色彩。“我是我自己”说:结婚 是错误,分居是觉悟,离婚是大彻大悟。又:没有情人是废物,情人多了是动物。 再:天气变得真快,气温变得真坏,好好保持心态,这是对你关爱。 司筱丽花朵般飘进来,手里拿着块抹布,擦罢那套真皮沙发,一言不发,留下 一屋子暖昧的香水味,轻飘飘离开,去了她的文印室。不一会儿,她又进来给暖瓶 里续水,和方才一样含蓄地笑了笑,那种类似熟甜瓜的香水味道更浓郁了。又不一 会儿,司筱丽进来整理起了橱柜里的文件。 谢平的眼神儿随着司筱丽兜圈转弯。司筱丽不自然起来:谢主任,你怎么老看 人,也不说话?谢平说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司筱丽说凭第九感觉。谢 平说第六感觉我听说过,第九感觉,头回听说。 这些天,嫂子还好吧?司筱丽问。谢平说不好。司筱丽说怎么个不好法,可以 告诉我吗?尽管有家丑不可外扬那句俗语,但我还是想知道些个中情况。因为,这 和我有关。谢平说,是和你有关,李倩还在跟我怄气,怎么解释也白搭。这不,我 连续几个晚上都是睡沙发。司筱丽停下手里的活儿分析起来,冷战导致分居,分居 导致分离,很正常的逻辑,非正常的心态。谢平说,这几天晚上她老出去,很晚才 回家,问去哪了,要么不搭理,要么拿话戗我,好像我是个罪人。 司筱丽突然说,昨晚我见过嫂子。谢平忙问,在哪儿看见的?司筱丽说在世纪 广场。当时,我正跟一闺蜜打招呼,刚说几句话,嫂子就不见了。谢平好奇地问, 你也爱去外面溜达?司筱丽说,是呀,一个人守一大间房子,多空旷寂寞无聊啊, 外面的世界才叫精彩,说啊唱啊跳啊闹啊,饿了吃,累了睡,做个梦,里面的景色 也新颖别致。司筱丽眉飞色舞,谢平不由心生羡慕。 谢平想起去年九月份,有回公司组织去峰峰矿区旅游,下元宝山时,司筱丽居 然刮风似地沿坡道往下奔跑,那才叫活力四射。谢平说年轻真好,富于幻想,蓄势 待发,就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司筱丽说,你还不到四十岁,正如日中天呐,怎 么老长吁短叹,让人听着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谢平说,这两天我突然觉得老 了许多,年过半百了好像。司筱丽嘲讽一句,为老婆所累,悲哀!谢平说,我是心 里冤,没处诉。司筱丽妩媚地一笑,找我呀!我有大把大把时间。谢平说得了,我 还是找你嫂子吧。他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却心不在焉,那些字像蚂蚁搬家似地胡乱 爬动,串连不成词汇,末了一句也没记住。 傍晚,下班回家路上,李倩接到柳欣欣的电话,说想请她坐坐,这是李倩求之 不得的。她俩在“鸿宾楼”三楼雅间坐定,柳欣欣急切地说,我想问你点事。李倩 也想说这话,但既然是人家请自己来,当然先要满足对方。李倩问什么事?只要我 知道的。柳欣欣说,你肯定知道。李倩歪歪脑瓜,为什么那么肯定?柳欣欣说有些 事,谢平可以不告诉别人,不可以不告诉你。李倩觉得好笑,就因为我是他老婆? 柳欣欣说可不呗。李倩说不一定,现在的男人比狐狸都精明十倍,好多事情都背着 老婆。果然如此,两人相互打问一番,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谢平回家后,给李倩打手机打不通,关机。他坐不住,就给岳母家打电话。接 电话的是李倩奶奶,说小倩爸妈出去看电影了。奶奶问,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谢 平说,没闹别扭。小倩没回来吃晚饭,我手机里有她一条短信,说不要等她了,没 说去哪儿,我以为她去看您和爸妈了呐。奶奶说,那你打她手机呗。谢平说打不通, 她关机了。嘁!奶奶责备道,买手机不就为说话方便么?关什么机哟!放下电话, 谢平想,也许,李倩又去吃请了。李倩陪纺织厂的销售科长胡大麻子赴酒场没数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倩妈打来了电话,当然要盘问一番。谢平说没事,真的没 事,李倩关机,十有八九是手机没电了。李倩妈说没事就好,小万都那么大了,你 俩再不要玩小孩子捉迷藏那一套了。谢平赶紧说,妈您和爸还有奶奶,尽管放心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倩的脾气也见长不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谢平非但不 能反驳,还得笑脸相对,偶尔有所表露,就捅马蜂窝了。有一次家长会后,为儿子 谢小万一周内缺四节自习课去网吧玩游戏的事,气急的谢平朝小万的屁股拍了一巴 掌,李倩勃然大怒,摔盆子砸碗,然后带小万回了娘家。三个多小时后两人乖乖回 来了。后来才知道,李倩被爸妈狠狠数落了一顿。李倩爸妈的意思是,男人管孩子 严些不好吗?让小万有个怕头不好吗?小万屡次不上自习课应该表扬吗?不就拍他 一巴掌吗?你小时候不听话,妈还拧过你呐,拧比打可疼多了,知道不?爸还一把 将你拨拉倒,膝盖磕出一大块乌青呐!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当那个家是旅馆呀? 动不动就响雷打闪,跟自己男人撒火下冰雹,你当自己是武吃(则)天呀?屡次告 状告不响,李倩索性变换策略,打冷战,一闹别扭就与谢平分床睡觉。好在谢平眼 皮活,能让,能忍,还会哄,日子就那么酸酸涩涩辛辛辣辣地过了下来。 将近十一点李倩才回家,满嘴酒气,说话和她的走路一样,磕磕绊绊,你咋不 关、电视,梦里还、还听广告、看新闻呀?谢平睡眼惺忪,回应道,广告和新闻节 目催眠?李倩问睡沙发上舒服吗?谢平说当然不舒服啦。你的意思是,我同床上睡? 谢平说着就卷被子往卧室走,被李倩一把拦住,做你的大头梦去!谢平说,这还没 完了?李倩杏眼圆睁,活该!说什么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吹水泡儿吧! 你们这些臭男人! 谢平曾教过儿子谢小万吹水泡,杯子里倒些洗洁精水或洗衣粉水或肥皂水,用 一个细塑料管,一吹就吹出好多水泡。有时用匀气只吹一个,能把水泡吹成小皮球 那么大。可惜,经不起风吹草动,几秒内就爆了一 隐隐约约听到窗外那棵粗壮高大的毛白杨树上有鸟的啁啾声,这么晚了,它们 在谈论什么呢?该不是在“叫床”吧?鸟儿们的叫声和它们的大脑一样简单,不会 受人挑唆;不会疑神疑鬼;不会揪小辫子;不会撞到南墙不回头偶尔吵吵嘴,有可 能是埋怨对方不去觅食;偶尔打打架,有可能是性爱前戏。爱情这方面,人得向鸟 学习,简单些,再简单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长地久,亘古不变。谢平想到 这里,抑制不住笑出了声,耶不成鸟人了? 谢平隔着玻璃窗朝外探望,推测风肯定很大,凶为灯光照耀着的秃枝在大幅度 地摇晃。那只篮球般大小的鸟巢,随着秃枝的摇晃弹来弹去,像唯一的一枚叶子, 摇摇欲坠,令人揪心灵感突如其来,犹如箭存弦上,不得不发,一首小诗很快被敲 进电脑——《雀巢》: 一枚叶子晃在枝梢 悬着 冬日的风声 一棵树于空旷中 紧抱着 一只雀巢 多大的风 也不能使它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