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市中心医院病房,谢平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护士挂上吊瓶,扎好针就出去了。 柳欣欣说,她得赶紧回家看看,明早就过来。董东栋说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 李倩爸妈带谢小万进来时,已经换了第二瓶。谢小万哭个不住,李倩爸急得直 搓手,怎么会出车祸呢?李倩说,为了找我。李倩妈问为什么。李倩说,我每天夜 里外出,故意关机,不理他。李倩妈又问为什么?李倩说,谢平收到过一条暖昧短 信,发短信的是他手下一个女的,他解释说人家把尾号8 摁成9 ,错发他手机里了, 我不信。李倩爸说,凭这你就判定他们有问题,然后百般折磨小万他爸?李倩嗯了 一声。李倩爸说,追根溯源,肇事的原来是一条短信,这要让外人知道了,不笑掉 大牙才怪。法律把重事实作为依据,你却把怀疑当事实,是不是忒霸道了?李倩说, 这会儿想想,有那么一点点。李倩爸没好气地说,还一点点,整个儿就是!谢平这 要真没了,你觉得有人敢要你吗?李倩被爸爸这个弯弯绕给绕住了,一时不知该说 什么,耷拉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抹起了眼泪。 李倩妈火上浇油道,一个玩火放炮仗的主儿,谁要谁倒霉!妈,我都怀疑我不 是你亲生的了!李倩把眼睛都揉红了。李倩妈说,你当然是我亲生的。所以,我和 你爸才希望你俩处好,甭闹那些望风扑影,无中生有,压根儿就不值得一闹的别扭。 谢小万插了句嘴:妈太能无中生有了,本来风平浪静的,她一回来,家里就硝烟弥 漫。李倩说,小叛徒一个,看我不揍扁你!李倩妈一把拉过小万,说你揍一个试试! 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谢平突然翻了个身,把床边四个人吓一跳。李倩捉住谢平 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手,边摇晃边说,谢平!你醒了?说句话呀!谢平咕哝道,别烦 我,正瞌睡呢。李倩笑出两汪泪水,没正形,临死还逗乐!谢平激灵一下坐起身, 哎,我不是被车撞了吗?他一把抓住李倩,由于太用力,疼得李倩直呲牙咧嘴。李 倩说,松手,你松手,爸妈和儿子瞧着呐。李倩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谢平突然问,李倩,你咋会和董东栋在一起?李倩说,不就吃个饭么,怎么啦? 谢平说,不怎么,随便问问。李倩一脸狐疑,这有什么好问的! 输罢液,李倩去送爸妈和儿子,在楼道口碰见董东栋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李倩告诉他,谢平醒了。董东栋说,真的吗?这么快就醒了?李倩白他一眼,怎么, 你想让他一睡不醒呀?董东栋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撞那么狠,他不该这么快苏 醒的。 进到病房,董东栋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在病床一侧坐下。谢平 扭过脸,不予理睬。董东栋说,谢哥,怎么不理我?我有做错过什么吗?谢平气咻 咻地说,你闻闻自己,还有人味儿吗?董东栋点支烟吸一口,耐心解释起来:这次 吃饭,谁埋单你知道吗?柳欣欣埋单。她让我们公司做广告代理已经个把月了。因 为和柳欣欣有业务关系,有天晚上我陪她跳舞时,通过她的介绍,认识了嫂子。那 是我头回见嫂子,直到你被送进抢救室我才知道,李倩原来是你爱人,我嫂子。之 前我们吃饭那会儿,我跟柳欣欣说谢平是我文友,她不道明李倩是你老婆也就罢了, 居然扭头问嫂子,你认识谢平吗?嫂子呢,居然摇头晃脑,说不认识。柳欣欣说, 你想认识大诗人谢平的话,哪天我摆个饭局。搞不明白,她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 么药?谢平也疑惑不解,怎么会这样? 董东栋说有件蹊跷事不得不告诉你,嫂子和柳欣欣两人发疯,说要将家庭里的 抗战“进行到底”。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得罪嫂子了?引起她对你那么大的怒气? 谢平叹口气说,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就什么也没说。 董东栋说还有一件事,我得解释一下。临离开“不夜涮锅城”时,我本想跟你 道个别,却因为瞥见你跟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子在一起,就绕开了,我怕你的上司柳 欣欣发现你跟女人约会,给你小鞋穿。你是知道的,柳欣欣对婚外情这档子事深恶 痛绝,一旦发现下属在家庭之外拈花惹草,肯定会有所那啥的。这且不说,没想到 李倩是你老婆,我嫂子要见到那一幕,该作何感想呢?董东栋硬是把自个儿当好人, 话语里藏锥子,扎得人皮肤不疼骨头疼,谢平毛孔里直往外蹿火。 谢平说这不是写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你别太富于联想连带添油加醋上纲上线 好不好?我是寻找你嫂子无果,恰好碰见一位女同事,一块儿过去吃点宵夜。董东 栋说,是吗?谢平辩解道,真的!她是我手下职员,一位青涩、纯真的小姑娘。董 东栋又说是吗?谢平进一步辩解:我俩嘛事没有。董东栋再说是嘛?谢平有点生气, 怎么你说话也是这种语气?董东栋问,这种语气咋啦?谢平说,好像此地无银三百 两。 柳欣欣回到家时,卧室里的廖成功听到了开门声。他翻个身问道,几点了?怎 么才回来?我都睡两觉了。 柳欣欣双手叉腰,站在卧室门口,阴森着脸问,廖成功,一整天你去哪儿啦? 回来也不开机,我给你发六条短信,看见没? 我手机没电了,那不,正充电呐。廖成功解释道,上午吧,我去了康德大厦, 那不,买了双皮靴。中午和朋友喝酒,后来打了几圈麻将,天就黑了。 柳欣欣说,你去了邺城二姐家,宋佳佳和你的宝贝儿子也在那儿!那双皮靴是 你在邺城鞋帽店买的,你是天大黑才回来的! 廖成功慌了:你、你居然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咋啦?我还让人拍照了呐!对你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就得这样让事实说 话! 我就去那儿看了看,这不傍黑就回来了吗。廖成功不得不服软。 清晨,李倩去锅炉房打开水,见柳欣欣风风火火走来。谢平怎么样?柳欣欣焦 急地问。李倩说,那不,正喝豆沫吃油条呢。柳欣欣走进病房,长舒一口气:乖乖, 谢平,你他妈真命大,眼见撞出去两三米远,翻滚儿打波浪的,咋就没事儿呢?谢 平说我身体棒呗。李倩撇撇嘴,净吹牛,那是没撞到要害处,也幸亏司机紧急刹车。 柳欣欣给李倩使个眼色,二人去到门外,不知在嘀咕什么。好大会儿,李倩才 回来。李倩说,柳董有急事要处理,走了。 上午九点多,李倩爸妈进来时,谢平睡熟了,呼噜声响亮,偶尔还带个雷子。 李倩爸妈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李倩推推谢平,爸妈来看你啦。谢平揉揉眼,我怎么 睡着了?李倩妈说,受惊吓后,一种情况是大脑异常兴奋,失眠;另一种情况是大 脑一片空白,嗜睡。有的能睡三天三夜,充分镇静后,脑神经才逐渐趋于正常。李 倩把爸妈送下楼,回来端个脸盆,去卫生间洗衣服了。谢平感觉睡意绵绵不断袭来, 上下眼皮直往一块粘。待他使劲睁开眼,见窗外模模糊糊,天就要黑了。 廖成功拎着一兜水果,来看谢平说:对不起,老弟,上午有事,下午又有事, 这会儿才来。廖成功一副懊丧相。原来,柳欣欣逼他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因为什么呀?你不是跟宋佳佳断绝关系了吗?谢平问。廖成功说,我就是和宋 佳佳见了一面,柳欣欣居然派人跟踪我,还拍了照。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玩, 玩起来没个够,弄不清哪头炕热哪头炕凉。谢平埋怨道。也怪宋佳佳,非要再带几 天孩子。廖成功说罢,耷拉下肥头大脑袋,像个落网的罪犯。 那个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是老岳父出钱买的,房产证上的名字也是老岳父的, 当然没有廖成功的份儿。公司里的股份,有老岳父三分之一,柳欣欣三分之一,廖 成功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全抽走,也就三十来万。 扑腾这么多年,你就挣那么点儿?谢平问。廖成功吸一口凉气,唉,都扔老家 了——我爹患脑瘤,几次住院做手术花费一百多万;两个弟弟修房盖屋娶媳妇啥的, 我没少贴补;还有,前后几次给宋佳佳也有十几二十来万。再者,我随手花钱惯了。 那辆“宝马”归我了,可也该大修了。顿了顿又说,还有更晦气的,总经理这顶帽 子,我戴不成了。谢平说,是吗?李倩也说:是吗? 廖成功走后,李倩说,与廖成功相比,你有你的可爱之处,那就是,爱吃醋, 比我的醋劲儿还大,找不到我时瞧你气成那样儿,跟个从神经病医院跑出来的疯子 似的。知道柳欣欣为什么快刀斩乱麻,立逼廖成功离婚吗?因为廖成功没找过柳欣 欣,一次也没有,即使柳欣欣夜不归宿,他也不当回事。 兔死狐悲,谢平唉声叹气,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就像正烧火呢,有人把炉条 抽走了;又像骑车正带劲呢,车胎放炮漏气了;还像上房到半路,梯子折断了,把 人摔了个四仰八叉。换个上司,无论换谁,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一朝君子一朝 臣,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是如此。 李倩说,树倒猢狲散,谢平你这只廖成功的跟屁虫,甭想再有好果子吃!谢平 说,大不了小和尚卷铺盖——离门离寺,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倩琢 磨一下,说要不我跟爸说说,你去轴承厂吧?谢平摇摇头,在家族企业里做事别扭 不说,你弟弟去年就当副厂长了,我去了碍事拉脚的,大家都不舒服。走一步说一 步呗,实在混不下去的话,我多投几份简历出去,把网撒大些,不信捉不住一只斑 鸠或者鹌鹑。 李倩趁着夜里不输液,回家去拿电饭锅、电炒锅了。老去外面路边餐馆买饭, 既不顺口又不卫生还缺乏营养,自己做多好啊,能炖排骨,谢平最爱吃清炖排骨了。 能花两三个小时熬鸡汤。谢平近来老愁眉不展的,有些瘦了,何不趁机恶补一下子! 天上下雨地上滑,哪儿跌倒哪儿爬。李倩边走边想,以后要见人说话,见鬼打卦, 不能见了耗子就以为是大虫,见了旋风就是鬼,见水就搅成泥汤儿,把没事闹成有 事,把针尖似的事闹得磨盘大。见蝎不捉显见自个儿无能,但要策略些,学会见缝 插针,见风使舵,见好就收,不能一把圪针捋到头,末了两败俱伤,没脸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