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刘敏娜瞥了薛平一眼,缓缓说道:“今天这场面,像是大侦探在把嫌疑犯一个 个过堂,说与不说都脱不了干系。老迷糊早就该死了。如果没有今天下午的事,那 么他现在也已经死定了,死在这把刀下。”刘敏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三角尖刀, 幽幽地叹道,“不过,现在倒好,不用再脏我的手了。”那神情说不清是喜还是悲, 别有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薛平看见刘敏娜的素手纤指在刀刃上漫不经心地滑动着,心想这女子性格刚烈, 说得出也做得出。周芳说:“我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刘敏娜起身拉着她的手说:“别走,我们以前虽然交往不多,但到了这个份上, 也算是同病相怜的姐妹了,你知道了又何妨?”两人便一起在沙发上挤着坐下了。 刘敏娜的丈夫便是前面提及的那位头形不太规范的副台长,夫妻俩虽然年龄略 嫌悬殊,琴瑟倒也相合。刘敏娜多才多艺,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歌曲来,绝 不亚于台上的某些歌星。在一次应酬舞会上,她禁不住朋友热情相邀唱了一首歌, 竟然好似百灵啭喉夜莺鸣秋,令全场喝彩。座中恰巧有位明星经纪人极为赞赏,当 即表示愿为她将来取得成功助一臂之力。这对刘敏娜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此 后,这位明星经纪人频频相约,刘敏娜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情网。= 一天,老迷糊 诡秘兮兮地向她招手,走到无人处,老迷糊拿出一个薄薄的布包,说:“刘主持, 这是我捡到的,物归原主,可得小心放好,让副台长见了可就不得了喽!”刘敏娜 懵懵懂懂地接过一看,顿如冰水浇顶冷彻心肺。布包里包着的几张照片,全是她和 那位经纪人在公园里亲昵时的情景,不知是哪个卑劣之徒躲在树丛后偷拍的。抬眼 见到老迷糊阴险的眼神,她心里全明白了。刘敏娜当即挥泪斩情丝,但她却没能斩 断老迷糊的魔爪,此后便生活在被讹诈的阴影里,先是钱,其后老迷糊贪婪的目光 便觊觎起她的胴体,想邀她一效巫山神女会襄王。刘敏娜借口推脱几次,老迷糊便 以向副台长告发相要挟。刘敏娜只好假意应承。本来今天夜里说好去他的宿舍,她 准备到时伺机杀了他。谁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她想找回那些照片,唯恐留下 危及家庭的隐患。丈夫虽然头形略显古怪,却实在是天底下最眷爱最呵护她的男人。 刘敏娜刚说完,周芳就已经嘤嘤啜啜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刘敏娜赶紧拿出纸巾 一边为她拭泪,一边细声劝慰。周芳哽咽着说:“这恶魔,别人只看到我在电视上 好像挺有光彩的,谁会知道我的命其实比黄连还苦。我的身子已被他作践得不清不 白,一辈子也洗刷不干净了。” 周芳十岁时便失去了父亲,与终年患病在床的母亲相依为命,家庭的重负全落 在她瘦小赢弱的肩上。她是个孝顺女儿,为了给母亲增加营养,买菜时学会讨价还 价,斤斤计较,不久又学会了顺手牵羊,连偷带拿。一旦跨出了这一步,就很难缩 回来,只能身不由己地滑下去。不久,她加入了一个自称“七朵花”的偷窃团伙, 全是女的,以年龄排行,姐妹相称。她是“七妹”,长得清丽可人,不容易招人怀 疑,便担任投石问路的差事。十七岁那年,正好是母亲四十岁生日,她想让躺在病 床上的母亲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便又和其他六朵花出去偷盗了。不料这次失手了, 全被抓了起来。幸好那六朵花十分仗义,把事情全揽了过去,把她推得一千二净, 她才被放了出来。哪知回到家里,母亲早已气恨交加吐血而亡,至此她幡然醒悟, 弃恶从善,发奋读书,并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来到电视台工作,她原以为从今 往后,自己会一马平川,只有鲜花和欢笑相伴了。不料,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被 人勾起来了。老迷糊曾在她所就读的中学呆过,知道她的底细,便以揭她的底牌相 威胁而占有了她的肉体。周芳想竭力忘掉自己的过去,却又不得不为旧日的轻率付 出高昂的代价。每一次遭受蹂躏,她便在心里把蹂躏她的恶魔杀死一次。 周芳说完,娇艳的嘴唇已经咬出了深深的齿印,如同她痛苦的灵魂一般在滴血。 长期的办案生涯,使薛平变得已不再轻易动感情了,但此时他却无法抑制地感 到一阵阵战栗。他看着面前这两个不幸的女人,心想,如果她们真有勇气与过去告 别,那么让伤疤重新迸裂一次,忍受一次剧痛,是决不至于这么长时期忍受恶魔肆 虐的。他诚恳地说道:“请放宽心,与本案无关的,是不会记录在案的。” 薛平回到局里,临睡前拿起老迷糊藏在沙发里的牛皮纸袋,伸手进去,果然有 录音磁带、照片什么的。另外还有个硬皮本,抽出来一看,第一页上面写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挟人隐私,惩治腐恶。 随意翻翻,里面记的不外乎是某日替天行道,敲了某人多少钱;某日“欺压其 上”,教训了某个堕落的女人等等。薛平暗暗骂道:无耻之尤!恶魔竟然也有冠冕 堂皇的理论。 今天夜里的一幕,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他相信四个人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不能 排除他们的嫌疑,但凭直觉,凶手应该是个极度狡诈阴险深藏不露的人,而不会像 他们这般轻举妄动的。人都有自己不愿公开的隐私,但这只是道德范畴的事。即使 老迷糊的罪恶深重,但法律是公正严明的,不允许掺杂任何感情因素,正义的使者 只能由法庭来承担。 他忽然想起李东临走时说的那件蹊跷事,不过现在太晚了,只好留待明天再去 调查。其实,此刻早已是新的一天了。一个呵欠袭来,把薛平卷入风呼林啸的梦之 谷,正当他神游到某一云雾缥缈处,便被人推醒了。助手说是有人找他。 来者是电视台门卫室的老头。老头神色惊惶,说刚看了电视上本市的午间新闻, 便急忙赶来找他。薛平一看表,才知道已是下午一点了。他问老头所来何事?老头 说昨天夜里江边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名青年姑娘丧身车轮底下,肇事司机逃之天天, 电视上让家属去认尸。 薛平说:“你认识那名死去的女子? 老头点点头,颤颤地说:“我认出来了,她穿一件桃红色羊毛裙,长发披肩, 昨天下午来过电视台,还和我说过话。” “什么时间?”薛平问道。老头的话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大约是1 点20分,我正在门卫室看报,那女的来了,说是看中了一件羊毛衫, 想送给她父亲,过几天就是她父亲的六十大寿。她说她父亲身材和我差不多,让我 去试穿一下,看合适不合适。那家服装店就在马路斜对面。我见她挺诚恳的,就答 应了。前后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事后想想,这事有点不对劲。大街上那么多老头她 不找,却干吗非得找我?况且我坐着,她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和他父亲一般身 材。到了商店,她也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我估摸着这女人和昨天的凶杀案有牵连, 但我帕招惹到自己,当时没敢说。刚才看了电视,我慌了,就赶来向你报告了。” 薛平说:“没再忘掉什么吧?如果想起来,请告诉我,谢谢你提供情况。” 门卫老头鞠了个躬走了,走路的姿势有点瘸拐。 薛平在后面说道:“要走稳呀,想必是你老昨天夜里脚底板受寒气了吧!” 门卫老头闻言一震,慌忙转过身来,说:“薛科长,你真是名不虚传的大侦探,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双神眼。我混帐!昨天夜里是我赤脚躲在老迷糊房外偷听。我 坦白,我犯了生活错误。我老婆在乡下,我和在电视台大门口一个摆水果摊的杨寡 妇好上了。这事不知怎么就被老迷糊知道了……” 薛平没工夫听他喋喋不休,说道:“行了,这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跟你们 台长去说。”说完,扭头跟助手打了个招呼,两人出门钻进车里,转瞬间便只留下 一股青烟。 在停尸房,薛平揭开白布,底下露出一张原本异常秀美的脸庞,但此时已扭曲 变形了。薛平熟悉的那件桃红色羊毛套裙上,布满了暗色的血迹。 据法医鉴定,该女子死亡时间在凌晨1 点左右,距电视台的凶杀案13个小时。 女尸身上没有任何可资证明的东西。但有一点几乎可以肯定,两起凶杀案之间一定 存在着重要联系。这个女人四天前出现在申南路美食街,其后电视台的采访车便发 生了离奇的失窃案。这个女人昨天下午出现在电视台,接着便又发生了凶杀和播出 机房的失窃案。同样是这个女人,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死于车祸。 这绝不是巧合!从表面上看,案情似乎显得更扑朔迷离,但薛平知道,这往往 也预示着离案子明朗的时间不远了。薛平向助手吩咐了几句,让他赶快去调查死者 的有关情况,自己情不自禁地又掰下了一截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