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堆堆篝火燃起,跳荡的火焰将大仁隽从深深的回忆中唤回。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在这里跳神吗?” “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二十四块石,自从围捕‘国彘’以来,已不再做跳神 场……” “那做什么用?” “早已改做屠彘场。专做将捕到的‘国彘’斩首之用。” “那今天这是……” “屠彘是半月一场,今天大概又到期啦!” 说话间,月色中,果然黑魆魆来了一队人马。 两旁士兵中间,押着一行人。 大仁隽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押解的人。开始,只见黑身白首,形似无常鬼魅。渐 渐走近,才逐渐看清,那些人一律身着黑色长袍,反剪双臂,用麻绳拴着腰,穿成 一串,跌跌撞撞,艰难前行着。 再看头上,却看不到脸面,人人都在两肩之上,顶着一个煞白的柳罐笆斗。这 柳罐笆斗,是剥皮柳条,用麻线绳,密密编扎而成,与常见的井中打水的柳斗相似, 只是个头略小,恰好将人的脑袋套下。 “乞列,这些人,头上套的是什么?” “公子,这叫国彘斗,是专门用来盛放‘国彘’首级,送京核验的。今年春夏, 一下子要编一万个这样的柳罐笆斗,咱渤海国五京十五府的山谷荒野,能用的柳条 儿,全都被割光……唉,谁能想到,偌大的一个渤海国,遍地都长的柳毛子,一时 竟为之绝迹……” “那……起码也该等死后再盛放,叫他们死个明白呀!” “唉,无辜惨死,怎能明白。人啊,一旦被戴上这柳罐斗子,就人不人,鬼不 鬼,眼前一片漆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了。” “那斩首时,能分得清谁是谁吗?” “斩‘国彘’,但记其数,不问其谁。” 二人小声交谈之间,“国彘”行列,被押至二十四块石跟前。 “国彘封印——” 随着一个年轻萨满的高叫,士兵们从行军囊中抽出事先写好字的白布条,系在 每一个“国彘”头顶的柳斗上。 大仁隽眯起眼睛努力细看,只见白布条上,文字都上下颠倒着,大字是“国彘” 两个汉字,还有一溜小字,实在看不清楚。 “乞列,白布条上那溜小字,写的什么?” “就是个编号,数字。‘国彘’虽无名,却都有编号,就是第多少多少个被斩 的。这年头啊,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个数字,真叫人不寒而栗 ……” “押进屠场——” 士兵牵出二十四个“国彘”,一一牵到每块石头前,摁跪在地,把他们的前身 贴近石块。 “一屠国彘——” 这一声高叫,变得十分尖厉,恍如天上鹰隼,突然从无垠苍穹,俯冲而下,雷 电般掠过跪满头顶白色柳斗的“国彘”身边。 二十四块石周边的篝火,似乎也被天上的雷电所触,剧烈晃动跳荡。 二十四块石屠场,一时明暗交替,犹如阴司。 就在大仁隽不知下面将会如何时,只见刽子手高高扬起大刀,往下一飘,那情 形倒不像刀锋斩向人首,却像月光投射的刀影倏忽轻轻掠过白色柳斗底缘。 无声无息,二十四只柳斗,滚落在二十四块石平宕宕的台面上。 柳斗一只只恰好翻转开,口朝上,头颅淌出的鲜血,半滴不洒,全都留在柳斗 之内。 仁隽这时发现,柳斗翻转后,白布条上原本上下颠倒的汉字,此时都正了过来。 只见惨白如霜的月光底下,二十四块大石上,二十四只扎着白布条的柳斗上,二十 四个“国彘”的汉字标志,赫然在目,看去竟然像镌刻在白玉圆碑上的铭文。 眨眼间尸身被士兵拖走,二十四块石又是空荡荡一片。 “这尸身发还‘国彘’家人么?” “不,不论何人,沦为‘国彘’,就再也没有家,也没有什么亲人啦!这些无 头尸,全都连夜运到忽汗海火山,抛进深不见底的火山口里去了。” “这也太,太暴虐啦……” “二屠国彘——” 还没等大仁隽一句叹息停住,夜空中又响起一阵鹰隼之声。 “天啊,这一晚要斩几场啊?” “十场,直到每块石头上的柳斗挤满为止。” 大仁镌觉得自己的血全都涌到心口,停滞在那里,再也无法流动,涨得他的心 似乎就要爆裂开来。 “这、这、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