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丹月后来想想,自己二十七岁那年,还是有过一次挣大钱的机会的。 那是垂柳吐絮的一天,经方苹介绍,在家闲散了几年的她认识了一个电视剧导 演。导演四十七八岁,长了一双挺细的三角眼,大概是为了遮丑,戴了一副金边眼 镜。他已拍了十几个电视剧,很有名气,正在筹备一部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主人 公是个都市白领少妇。导演跟她谈了一个多小时,又让她即兴表演几个小品。听方 苹介绍她会武功,还可以接武侠武打或枪战戏,导演顿时来了兴致,让服务员开了 小舞厅的门,叫丹月给表演几段。丹月换上黑色的练功服,先表演了《穆桂英大破 洪洲》中念唱做打俱全的一段戏,导演拍着巴掌连声叫好。丹月也来了情绪,又连 打了四个“虎跳”,连翻了六个“前桥”。最后,禁不住方苹的提议和怂恿,又在 地毯上手脚相连滚了十个“元宝”。三角眼导演兴奋地鼓着掌站了起来。吃晚饭时, 三角眼说:“你演这个戏还是比较合适的。”又说,“现在,有好几个人在争这个 角色。”她说:“谢谢导演。只是我从没演过电视剧,还请您多多指导。”导演哈 哈笑道:“没演过电视剧怕什么?学嘛!我原先还是个演话剧的呢。拍上几部戏, 不就会了?”又说,“你的戏路很宽,很有优势。以后,还可以演古装片、武侠片。 前程似锦哪!” 丹月却说:“我的普通话不大好,京剧念白的味儿比较浓。”导演放声大笑: “那有什么!一是可以练,二实在不行可以找人配音嘛!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什 么事都可以做得到的。其他的事,你尽管放心!关键在于你的表演!” 丹月回去准备,等通知一到,就进入剧组了。她还把二姨从老家接来,让她给 自己带孩子。三十集,恐怕要半年多不在家住了。她一想到自己将进入人生又一个 辉煌的阶段,就激动得难以安睡,吃了两片安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却在镜 头前跟一个陌生的风流倜傥的男主角表演对手戏。早上醒来,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这天,导演让人送来一封信,那时候家里穷,还没装上电话。信上说,让她下 午五点到宾馆去研究剧本。丹月打扮停当,兴冲冲地去了。导演让她一个人在房间 里看剧本,六点多,又带她去餐厅吃了一顿挺有特色的晚餐。吃饭时,导演一个劲 儿夸她年轻、丰满、漂亮,还说少妇比少女更征服人,特别是征服男人的魅力。又 说她“性感”,丹月也没怎么在意。饭后回到房间,丹月正在洗手间里洗手,导演 就半醉半醒地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丹月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脸由粉红变得通红,又变得苍白。她连连推拒: “导演,不行,这绝对不行!” 导演冷冷一笑:“你就让人生的重大机遇这么轻易地跑掉了?” 丹月坚决地点了点头:“对!我宁可去当清洁工,扫马路,也不会干这种事!” 三角眼导演又冷冷地一笑,放开了手,说:“你这还贞洁得跟什么似的。小月 儿我告诉你,我躺在这床上打个电话,立刻就有十个比你年轻十岁的主动来找我!” 丹月拎起小包,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过了两天,方苹去找她,以为她准备上剧组呢,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 长出了一口气,说:“按说,你做得对。可反过来说,你也有点儿太正统了!” 丹月长叹一声,说:“是啊,如果答应了他,我也许就能出大名、挣大钱,彻 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可我,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几年之后,当她跟石助理的关系恶化之后,当她的命运一直往下滑的时候,她 甚至有点儿后悔放弃了与三角眼导演的那次合作。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天河酒厂不知是什么原因,很快就稀里哗啦地垮了台。 胖得像皮球似的厂长带了五千多万跑到了南洋的一个国家,在那里又办了个什么酒 厂。还带去了一个二十岁比他几乎高出一头的女工,当了他的副总。石助理顿时成 了下岗工人。他一不会画油画画国画,进入不了市场;二是清高得了不得,谁也瞧 不起,谁也不服气。丹月劝他开个门头,制作美术字标牌、广告、长条横幅、灯箱 什么的。他一听就烦了:“我是堂堂市京的舞美、国有大公司的设计师,怎么能去 干那个?” 丹月冷冷地说:“我现在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再说,我每天在家还给你们父 子当炊事员、洗衣妇。要是剧团不发一分钱了,我就上天河广场上唱戏去!我估计, 一天挣个百八十块问题不大。市歌舞的一个一级演奏家还在巴黎地铁吹竹笛呢,我 就不能?”吵架归吵架,日子就这么打发下来了。 丹月又去找了两个人,但对方都说跟八中说不上话。回到家里,石助理不在, 不知干什么去了。他晚上经常回来得很晚。儿子乖巧地叫了一声:“妈!”见妈妈 愁容满面,已猜到了几分,过来说:“妈,八中上不了,我就不上了。我去四十八 中,好好学习,照样考上市重点高中。刚才小虎来电话,约我明天去市少年宫参加 一个英语培训班。妈,我想去。” “七斤!”丹月抱住儿子,眼泪流了下来。 离开学还有几天,丹月又去跑了不少关系,仍然没有一点儿进展。一天方苹来 电话,说她打听到她的一个表妹认识八中的一个女化学老师。丹月喜出望外,让方 苹先领她去了方苹的表妹家,给表妹的三岁女孩买了个六十多元的大布娃娃。表妹 客气了一番,带她和方苹去了那女老师家。丹月带去两盒点心,一箱饮料。可女老 师说,校长根本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时候,校长 是根本不敢坐在办公室里的。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头发突然全白了,就像芭蕾舞里的白毛女。 她想,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救了我,我就是借一万块钱,也要答谢人家。五天 过去,丹月又找了十几个亲戚、朋友、同学,仍然一筹莫展。 这天下午三点多,她正想再出去找个师姐问问,电话铃突然响了,一听是区文 化馆馆长徐大怀打来的。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今晚来聚聚吧,我再约几个同学。把你的盘和伴奏带 也带来,主要是带上《四郎探母》。” “不不,以后吧!” “哎哎,小月儿,你老猫在家里干什么,又怀上崽儿了?” “胡扯!”丹月又说,“心里烦,烦死了,想上吊!” “烦么,想我了?” “你混蛋!” “嗬,美人儿也会骂人啊!” “真是愁死了!唉,这不,七斤想上八中,就是进不去!” “嗨!咋不早说!古人云,要想上八中,快找你徐老兄!” “真的?” “师兄何时蒙过你?” “你真要能给你侄子,不,你外甥办成这事儿,今晚的酒我请了!” “酒不用你请,你给我滚十个‘元宝’就行了!” “呸!这么大岁数了,还老不正经!” “哎,月儿,你不知道,你那个‘滚元宝’,简直太拿人的魂儿了!在艺校、 团里,你滚蛋儿的工夫,我藏在一边,欣赏过不下几十次。哎,你那个……” “行了吧你!”丹月的脸有点儿发热了。 虽然丹月也知道徐大怀不一定能办成这事儿,但还是去赴宴了。心想,一是老 徐和几个同学那里,或许有一线希望,二来也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