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丹月连着指导了王局长五天。第五天晚上结束,王局长又约她第六天晚上再去 泉畔酒家的梨园阁时,她却觉得不大合适了。晚上老这么出去,石助理不怀疑么? 要是他跟踪自己,闯进梨园阁大闹一场,自己又该怎么处理?于是她问:“王局… …王兄……明天下午行不行?我晚上有点儿事。” 王局长想了一下,说:“行。下午三点半开始,到五点半结束。”那就是连饭 也不吃了。 第六天吃午饭时,石助理一手拢着那象征着美术家标志已有些稀疏的长发,轻 飘飘地对七斤说:“咱也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地非要上八中。上四十八不也挺好吗? 我听说四十八还出了个北京大学的教授呢……”还没说完,丹月把筷子“啪”地一 摔,就跟他吵了起来。石助理没想到丹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吓得说了句:“好男 不跟女斗!”饭没吃完,就上班去了。 下午两点半,她洗了个澡,换上洁白的内衣,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挽了 一个髻。刚要系上一条带金花的项链儿,一看是结婚时小石给她买的,就“叭”地 扔在了一边,系了一条自己买的玉石项链。三点整,出了门。一见太阳仍很毒,又 回去打了一把花伞。打上的,三点二十二分就进了梨园阁。只等了两分钟,王局长 就来了。指导如期举行,丹月指导他唱杨四郎对铁镜公主“坦白”自己隐瞒了十五 年身世的一段“西皮原板”: 你的父设下了双龙会宴, 我弟兄八员将赴会在沙滩。 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 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 …… 唱了一阵子,王局长提议说:“丹老师,您教了我这么长时间,也累了。我陪 您跳个舞吧,您也放松一下。” 丹月说:“王局,我很少上舞场,跳得不好……” 王局长说:“随便跳跳。” 只跳了两支曲子,她就觉得自己的精神轻松了许多,有些发紧的身体也灵活多 了。在他拉着她的手做一个旋转动作时,她的左高跟鞋后跟踩到了不知是她还是他 掉的餐巾上,并把餐巾拧在了后跟上,而另一只脚又踩在了餐巾上。她身子一歪, 就朝一边倒过去。王局长像早有准备,胳膊一弯,就托住了她的腰和背。两个人的 脸贴得很近。他呼出的热气已扑到了她的脸上,痒痒的。如果他再一低头,就能碰 到她的红腮了。可他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笑了笑,把她扶正了,又扶她坐在椅 子上。她抬起脚,要取下鞋后跟上缠着的餐巾,他却蹲下身,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另一只手取下了那块大红的餐巾。她的脚腕仍握在他那有力的大手里,她的脸顿时 热了起来。 “丹老师,您看看,我对《四郎探母》的感情。”接着,王局长站起身,从黑 皮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打开来,把一件件东西放在茶几上,有录音带、 录像带、光盘、剧本、北京名角演出的剧照。最令丹月惊喜和感动的是,资料中还 有一张旧《天河日报》,上边登着她演《四郎探母》的黑白剧照。旁边还有一篇评 论文章,一篇专访《一颗灿烂的新星——记优秀青年京剧演员丹月》,里边把丹月 写得比天仙还要美,戏唱得比百灵鸟还好听。而另一本《天河文艺》杂志的封面上, 则是丹月的大幅彩照。那一年,自己也就二十一岁吧?岁月不饶人哪!丹月看着看 着,有些束手无策,感动得泪花在大大的杏核眼里闪动。搞艺术的人,更容易动感 情。 “呀,您保存的资料,比我这个干专业的还全哪!”丹月的夸赞又带了念白的 娇味儿。 其实王局长早就魂不守舍了,但他仍然忍耐着。他欲擒故纵,要等到瓜熟自落。 此时,丹月的精力和心思全集中在面前的资料上了,儿子上不了重点初中的苦 恼,午饭时与小石的争吵,全都忘记了。当王局长把一只光盘放进影碟机里,电视 上出现那一对京剧名角的演唱画面时,她就更加心驰神往了。 “哎,丹老师,过些日子,我想办法,给您录一盘《四郎探母》!” “啊,好!”丹月以为他是把这个光盘复制一盘。 “不不!”王局长看出她理解错了,打个手势,“是给您拍摄一盘。如果您不 嫌弃,我给您演杨四郎!” “呀,是吗?”丹月激动得差点儿哭了。她演过十几出几百场京戏,竟一盘录 像资料也没留下来。如果要拍,得到团里借服装、借首饰。正好她的一个好友管服 装,也不用交钱,偷偷地拿出来就行。 “另外,拍的时候,不用卡拉OK伴奏,咱直接用乐队伴奏。到市电视台的演播 大厅去录……对了,我再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制成光盘,发行一下。” “呀!那得花多少钱哪!”市京的琴师,虽说平时没有演出,可一日市电视台、 某个企业搞晚会请到他门上,他也得出每晚一千元的价。且市京的主要演员,非他 伴奏莫属。再加上其他的乐手呢? “哈哈,花钱的事,老师就不用管了!” 这一切,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就在眼前了。这是真的吗?丹月鼻子不禁一 酸,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她怕王局长笑话,就一头趴在了茶几上。 王局长没有劝她,只稳稳地坐在一边,望着她,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对……对不起……我……其实我不是……”她抬起头,忙去手袋中取纸巾, 这时,面前就放了一叠洁白的正方形餐巾纸。她拿了两张,沾沾眼睛,又沾沾鼻沟 的泪,也不管化的妆擦没擦掉。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了。她刚要对王局长再说几句, 却瞅见面前还有一张长方形的纸条,上面有几行打印的黑字和手写的蓝字,还盖了 一枚红色圆圆的公章。她拿起那张字条,刚看了一眼,就“天哪!”叫了一声,一 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上。室内的光线比较暗,窗户上挂着长 长的落地窗帘,看不见门在什么地方。而王局长就坐在她身边的一把雕花红木椅子 上,右腿压左腿,静静地望着她。 自己再看看身上,完好无损,连高跟鞋都穿着。 见她睁开了眼,他微微一笑:“不用那么激动。过几天,让孩子去报到就行。 择校费全免!” “连择校费也免了?”丹月猛地坐了起来。 “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小事一桩。”王局长仍淡淡地说。 “那我,我该怎么……”“谢”字还没出口,王局长如一只脱兔,上前一手捂 住了她的嘴,一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就势把她搂到了怀里:“你对我,永远也不要 说这个字。要说,也该由我来说。”他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了,移下去,托住 了她的嫩腮。她有点儿吃惊地张开了红红的小嘴儿,绽开了两排细密洁白的牙齿, 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把头低下去,那一只棱角分明的口,咬住了她的口。 一股清香的薄荷味儿,异常的柔软,又异常的热烈。已是十几年没有这种感觉 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这是真的吗? 女人现在是最软弱的时候,可王局长还不想让她有一点儿勉强。他想让她当一 个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公主,他想当一个为所欲为的驸马。 “丹老……小月儿,你听我说!在当年看你戏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念头。” “什么念头,你也上台去演杨四郎?” “不,呵,对!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给你这个铁镜公主,当一回真正的杨四郎, 只要一个晚上,我就是死在番邦,让野狼吃了,也死而无憾了!” “哎呀!”丹月用小拳捶了他的肩头一下。新婚之夜,小石解她衣服的时候, 她也是这个架势,可王局长不是小石。不管小石怎么令人讨厌,他总是她合法的占 有者。可眼前的这个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被他脱得只剩一件小巧的白色内 衣了。一阵恐惧猛地袭上了心头,她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王局……兄,这个,不 不,我不行……” 王局长虽欲火烧心,却没失去理智。他有点儿诧异地说:“哎,干你这一行的, 不是挺那个的吗?你怎么……” “我,我这辈子就只跟他有过。” “真的?”王局长更加惊异了。 丹月一双杏核眼瞪得圆圆的,点点头。她的表情,使他相信她说的绝对是真话。 “如果我不那样,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我……”她这才很难为情却又简要地讲了她和小石十几年来的情况。 “是吗,你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么美的小公主,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胡说什么呀?”她又轻轻捶了他的肩头一下。 “这样吧!我小心着点儿,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就以后再说。” 丹月的手垂了下去,躺在了那只绣着喜鹊登枝图案的粉红色枕头上。 开始,有一点儿困难。他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像在冰山上探险。 而她却有些迷糊。但很快,他就达到了目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而她,也有了一 些很舒适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块冻成冰砣子的泥团,落进了清澈温暖的护城 河中,渐渐地解冻了。 一时间,脑子忽地闪过了那个追她的台商,他大概得七十多岁了吧?还有那个 三角眼电视导演,也得六十多岁了。 “哎,公主,叫我一声驸马!” “……” “叫啊!” 又等了十几秒钟,她才低低地叫了一声。 “大声点儿,用京剧的道白叫!” 她柔情万种地叫了起来:“驸马啊——” “哎!公——主——”他也京腔京韵地叫了一声。 “哎——哎……”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分多少秒,她突然感到,原来协调的生活是这个样子啊! 这是多么的美妙啊!自己跟小石可真是枉过了十几年!也难怪他去外边找别的女人, 一个健康的男人,这种正常的欲望得不到释放,该多么难受啊,可能比女人还要难 受吧?一时间,十几年来对他的怨恨竟消散了许多。如果当时找一个不是局长儿子 的男人,即使他是个大兵,是个挖煤工人,在两个人的生活上能挺协调的男人,自 己又该享受多少个美妙的夜晚啊!可是,你在找对象之前,又怎么能知道他跟你能 不能珠联璧合呢?唉,在新婚第三天,就该跟他提出离婚,那样,他再找个合适的 女人,他也能活得更好…… “哎,公主,专心点儿啊!” 他成了她的老师。她在他的引导下,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开满鲜花的沼泽地走 去。那些鲜花都饱含着毒汁,越美的鲜花毒性越大,就像那洁白如玉、粉如牡丹的 罂粟。也就在这时,一种山崩地裂的感觉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