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从托伍大奇带信出去后。朱达开天天伸着脖子等候。 朱达开的一生中有无数次等候。肚子饿得咕咕叫时等候开饭。高考过后等候录 取通知书。没钱用时等候发工资。组织部门考察后等领导谈话到新单位上任……等 候的结果是美好的。时间也过得快。案发后省纪委双规后审查。逮捕后等候宣判的 日子虽然难熬。但自己多大的问题也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而这次等待有太 多的未知数:伍大奇出狱后有没有去送信?或者去了皮映青是不是出了远差?皮映 青收到信后是不是当一回事儿?有没有跟韦书新、方寒联系?韦书新还会念旧情吗? 方寒的气消了吗?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信也就白写了。 如果不是身体有病。朱达开也不急于等他们来探监。既来之则安之这道理他懂。 自从那天发现痰中带血丝后。朱达开天天观察痰的颜色。有两天早起后痰中没有血 丝。他心里好高兴。不料后来吐的痰又带血。胸口还隐隐作痛。不知是身体毛病还 是思想包袱。吃饭忽然没有胃口。人也一天天地消瘦。一想到肺癌的凶险。便整夜 睡不好觉。早上起来照镜子。双眼浮肿脸色憔悴。精神差不多要垮了。 管所长巡监见到朱达开。问:“家里还没人来?”朱达开丧气地摇头。管所长 又说:“检查病是不能拖的。还要不要给家里联系一下?”他指的是写信。不是给 家人打电话。打电话狱规是不许可的。朱达开也曾想到写信。伍大奇给了一百元钱。 发信的钱也有。但信写给谁呢?写给爱人方寒。方寒对他怨气未消。写给情妇童虹。 不知童虹对他还有没有念情。尽管他在童虹身上花的钱不少。当然。他最亲的人中 还有儿子。可他又不愿意打扰儿子。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最缺少的是时间。他不 能要求儿子丢下自己的工作。从北京、上海那么远的地方来看老子。何况自己又愧 对儿子。 朱达开见管所长腋下夹着一本杂志。顿时有了套近乎的想法。说:“所长。你 能不能把杂志借我看看?解解闷。” 管所长二话没说。便把杂志给朱达开。说:“监狱里允许犯人看书。你可以让 亲友带些书给你看。”对于狱中有身份的犯人。他一向是很客气的。 朱达开把杂志带回号子里。原本只想消磨一下时间。却被一篇名叫《宠臣》的 文章深深打动了。故事说的是汉朝有一个大臣叫邓通。因汉文帝宠信他。便飞扬跋 扈、胡作非为。一天邓通在长安街上闲逛。见一女子挂牌看相。上前一问。原来是 长安城有名的看相女许负。邓通要许负给他看相。不料许负给邓通相面后说:“大 人虽然富贵。但不得善终。会饿死街头。”邓通听此言哈哈大笑。因为皇帝刚刚把 四川铜矿赐给他。并允许他铸钱。自己富得几乎可敌国。他斥责许负说:“世人都 说你是长安城第一看相人。不过徒有虚名耳。本官乃皇上驾前近臣。岂能饿死街头?” 许负微笑不争辩。只说日后自然见分晓。不料汉文帝去世后。汉景帝继位。一道圣 旨罢了邓通的官职。家产尽被抄走。汉景帝还赐了一只金碗给邓通。让他在长安街 上行乞为生。邓通拿着金碗讨饭。不仅讨不到吃食。还常常遭到施主的呵斥。说他 故意捉弄人。一日。邓通路过许负的相面摊子。许负喊住他说:“吾当初之言应验 否?若大人早些明白功不可盖主。富不可敌国。一朝天子一朝臣之理。处世谨慎。 待人谦和。多行善事。哪会落到如此地步?皇上赐给大人一只金碗让你在长安街行 乞。不过是判大人另一种死法而已。”后来。邓通果然在一个大雪纷飞之夜冻饿死 在昔日邓府的门楼下。 朱达开把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他觉得从邓通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当初当县 长、县委书记时。大权在握前呼后拥。别人说他水平高能力强。自己也认为给个副 总理照样当。报纸上登文章。电视上频频亮相。当时想捞足资本到市里当副市长、 副书记。最后弄个正市级退休。到那时钱捞足了。女人玩够了。人世间该享受的都 享受了。死了也值。好多官员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没想到后半辈子会在牢 狱里度过。不是没有警告。《红楼梦》里就说过“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 头”。会上、报刊上、电视里、甚至省市的一些贪官落马。判刑坐牢乃至杀头。他 都认为那是别人的事。灾祸不会落到自己头上。送钱给他的都是铁哥们。脱裤子跟 他上床的女人是跟他有感情。如果当时有人提醒他今后有这么一天。没有衣服穿。 没有钱发信。没有钱看病。自己也会像邓通一样不相信。如今自己成为犯人。与社 会渣滓同室。让狱警喊5244号。社会上的人都说自己是贪官。众叛亲离、尊严失尽、 自由全无。古时富可敌国的邓通饿死街头。自己日后会不会病死狱中呢?即便是死 了。也会遭人唾骂……想到这里。朱达开泪如泉涌。以前他读过不少反腐文章。似 乎只有这篇印象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