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娥和强子是“娃娃亲”。秋娥守活寡的悲剧命运。便是那年月由她那蛮烈性 子造成的。 秋娥十岁那年。她爹郑快腿在卧虎岭下套儿逮山跳(野兔)。闪脚滚坡摔断了 腿。采药的强子他爹“老倔子”发现后。把药篓挎在胸前。背起郑快腿翻山越岭送 回了岭西龙潭村的郑家。 “老倔子”家住岭东的龙岩村。两村都在盘龙河南岸却隔道卧虎岭。分归两个 乡管辖。 “老倔子”顺脸淌汗地把郑快腿送到家后。又紧忙熬药捣药给郑快腿的伤腿接 骨糊药绑了夹板。尔后。“老倔子”隔两天就去给郑快腿换次药。郑快腿两口子感 恩戴德。就把闺女秋娥许配给了“老倔子”的儿子强子。那年。秋娥十岁。强子七 岁。应了“女大三。抱金砖”的老话。当时。深山老河套里的汉子娶媳难。“老倔 子”满心欢喜。 伤筋动骨一百天。郑快腿伤好能下地溜达时。老倔子领着强子去定亲。两家写 了婚约。喝了喜酒。七岁的强子没长开。有骨头没肉干巴瘦。秀气文静得像个小闺 女。和胖乎乎大脸盘像个半大小子的秋娥比。很不般配。庄稼人认定了“有苗不愁 长”的理儿。山里的男孩子很快就会气吹似的长成粗壮豪气的汉子。 天生缘分浅。小强子相看秋娥。见面一搭眼儿就对这胖丫头心里打怵有隔膜。 秋娥像哄弟弟似的找强子去后园子玩。让强子爬上山梨树去摘青梨蛋子。说是放麦 秸垛里焐几天或埋稀泥里沤几天。面糊糊酸叽叽甜丝丝的。可好吃了。强子不敢爬 树。直拨棱脑袋往后闪。秋娥嘴一撇。撸胳臂绾袖子。“呸”地往手心里啐口唾沫。 一蹿高。抱着树干大马猴子似的“噌噌噌”爬了上去。秋娥嬉笑着揪青梨蛋子扔下 让强子接着揣兜里。秋娥揪一个扔一个。强子捧手接一个。两人配合挺好。没一个 掉地的。秋娥揪着扔着。看见树枝上爬着一条大洋剌子(毛毛虫)。逗着玩儿的忙 捏起来扔给了强子。强子接手里一看是卷成毛球的洋剌子。吓得“妈呀”一声跌坐 地上。树上的秋娥开心得“哈哈”大笑。强子生气地把兜里的青梨蛋子掏出来扔到 地上。撅着嘴气哼哼地跑出了后园子。去了村东头的表叔家。 肥大扁胖秃眉细眼的表婶子问明情况。乐得前仰后合直咂嘴:“啧啧。秋娥那 丫头片子(小姑娘)。贼拉茬(很厉害)哩!打架不吃亏。得理不饶人。准是个‘ 顶门杠’(管夫婆)!” 胖表婶说。开春在岭坡上挖野菜。前院十来岁的二球子来了骚性劲儿。裂开裤 裆腆着肚皮支着小牛子冲着弯腰撅腚正挖菜的秋娥滋尿水子。秋娥发现了冷不丁地 猛扑上去。一头把二球子撞个仰巴岔。秋娥骑在二球子身上。一把揪着二球子的牛 子和卵子。用扎头绳儿像骟羊似的贴根儿勒绳儿扎上。二球子解不开。憋得痛。躬 躬着腰提溜着裤子往家砅. 哭咧咧到家一看。裆下的那一嘟噜玩意儿肿胀得紫里蒿 青的像个小茄子。二球子妈“大吵吵”慌了手脚。忙用剪刀小心翼翼地铰开了扎头 绳。“大吵吵”气急败坏地跑到村口堵着秋娥骂骂吵吵。秋娥针尖对麦芒地与她对 骂对吵。挥着挖野菜的小镰刀示威:“大吵吵。你听着。二球子再对我撩骚起屁儿 耍流氓。我就劁猪骟马的把他那嘟噜玩意割下来!”“大吵吵”还真怕了。杀猪不 吹蔫退了。从此。愣头青小二球子不敢和秋娥朝面了。搭眼一见影儿就耗子见猫似 的麻溜躲得远远的。 小强子打心眼里怵怕这个定了亲的大媳妇。心想。都说“女大十八变”。兴许 大了能变好了。 强子十四岁上中学那年。满身肥膘直颤颤的表婶子来串门。和强子他妈“老面 瓜”唠扯未来的儿媳妇秋娥。表婶子又笑滋么哈地白话。秋娥那闺女出息啦。成壮 劳力进“铁姑娘”队啦;长得那是大眼睛圆溜溜水灵灵的。大脸盘黑粲粲胖乎乎的。 一张黑油油齐耳短发。棒小伙子似的。就是犟眼子脾气烈性。不听邪不吃亏。敢和 小伙子劲叫号顶架对打。入伏闷热那阵儿。一天傍晚。“铁姑娘”队的十来个姐 妹脱得光模出溜地下河洗澡。外号叫“臊虎头”(公羊)和“懒鱬子”的两个臭小 子起了花花心眼子。远远绕过岸上放哨的姑娘。钻柳条丛摸到河边。躲在蒲草苇毛 子里。伸长脖子眼巴眼望地盯着河里裸浴戏水的几个姑娘。眼尖的秋娥发现了这两 个“扒眼儿贼”。吸气扎猛子(潜水)。从水底下游到苇毛子边儿。一手抓一把稀 泥。猛然出水站起。铆劲甩出稀泥。稀泥糊在“臊虎头”和“懒鱬子”的头上脸上。 秋娥又抓起两把稀泥欲甩时。见两个臭小子抹脸擦泥挤眉弄眼比比画画地“嘻嘻” 浪笑。秋娥回过神儿来。发现水才没到自己膝盖。自己赤身裸体地亮在两个坏男人 眼前。她急忙将两手稀泥往胸前和小腹一抹糊。恼羞成怒地“哇哇”尖叫着。发疯 似的猛扑上河岸。“臊虎头”和“懒鱬子”惊吓得扭头磨身就跑。慌不择路。“懒 鱬子”陷进淤泥沟里。秋娥扑上去。把“懒鱬子”摁在烂泥里。连糊带抹狠踢猛踹 又抓又挠的。好顿收拾。“臊虎头”站在河汊子边幸灾乐祸拍手打掌地“吱哇”乱 叫。骨碌了一身稀泥的秋娥又愤恨地去追“臊虎头”。“臊虎头”不以为然。淫邪 地边退边躲边浪荡地挑逗。这工夫。洗澡的几个姐妹都穿上了衣服。猫腰包抄过来。 齐呼啦地围追堵截。撕撕巴巴地将“臊虎头”摁住。扯腿儿拽胳膊薅头发揪耳朵地 把他拖捞到水边。牛不喝水强摁头地往水里浸他。“臊虎头”被浸得“咕噜”喝了 几口水。憋得头昏眼花脸癲紫。亲娘姑奶奶地哀求。鸡啄米似的磕头告饶。姑娘们 一摁一提直把他浸得有气无力张口喘。才松手散去。秋娥成了姐妹眼中避邪除恶的 烈女豪杰。 “秋娥那妮子有心计哩!”胖表婶子盘腿坐在炕上嗑着“毛嗑”(葵花子)。 津津有味地和强子妈“老面瓜”唠扯着。“你要是招惹撩扯欺辱她。她踅踅摸摸使 招儿惩治你。整你个背背服服的。”胖表婶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臊虎头”和“懒鱬 子”偷看姑娘们洗澡的花花事儿。言说秋娥赤身裸体在这俩小子眼皮底下泄露春光 后。这俩鳖犊子总觉得一饱眼福占了大便宜。时不常得意地在男爷们儿堆里炫耀。 一唱一和比比画画地白话秋娥的两个大奶子如何鼓溜溜、肉嘟嘟、鲜嫩嫩、颤巍巍。 如何惹眼馋人勾魂起兴。如何稀泥糊抹“三点”、光屁股撵汉子。在烂泥坑里骨碌 ……这些个色嗑浪荡话儿。被男爷们儿添枝加叶地用枕头风吹进了娘们儿耳朵眼儿 里。又被娘们儿添油加醋地灌输给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有的小姐妹偷偷地告诉了 秋娥。秋娥恨得咬牙切齿。决意要狠狠治治这两个烂眼边子的“嘴奸犯”。秋娥想 出了一个损招儿。她抓了半瓶子“洋剌子”(毛毛虫)。用剪子铰下洋剌子身上的 细毛毛。包了两包揣在裤兜里。这洋剌子的细毛毛“蜇”人。沾身上痒痒难忍。扎 汗毛孔里火嗤燎的钻心刺挠。比剃头时头发茬子钻脖梗子里还难受几百倍。 胖表婶兴致勃勃地讲。铲三遍地歇晌时。男女劳力仨一伙儿五一堆儿地聚在地 头。嬉耍打闹“徕大膘”(讲色情嗑)、“扯大澜”(吹牛说大话)。“臊虎头” 和“懒鱬子”跪在田梗子上划拳赢糖豆。较劲儿地扯嗓子喊:“一挂马车俩马拉。 车上坐着亲姐仨。桂兰桂玉和桂花。俩好呀。娶桂花;四喜来财。娶桂花……”两 个愣头青正瞪着眼珠子喊叫着全神贯注地出手猜拳。“铁姑娘”队的几个姐妹悄悄 围上。俩人摁住一个。秋娥和那天洗澡站岗哨落埋怨的田菊麻溜冲上。各将一包洋 剌子毛毛倒进“臊虎头”和“懒鱬子”脖梗子里。扯起衣领子扇乎了几下。这俩小 子紧忙抖搂小褂扑拉身子。这一折腾。洋剌子毛毛弄得胸前背后满身都是。两人被 毛毛蜇扎得浑身刺痒。又抓又挠。“嗷嗷”直蹦跶. 众人像看耍猴似的开心大笑。 俩小子慌忙脱衣扑打。也无济于事。细毛毛都扎进了汗毛孔里。浑身像起热痱子似 的起满红疹点。热辣辣火燎燎地钻心痒痒刺挠。龇牙咧嘴“哎哟”着直转磨磨。有 人喊快跳河里去冲洗。俩小子冲刺似的扑奔河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岂不知。水 一激。汗毛孔收缩。扎进的细毛毛出不来。上岸后还是钻心的刺痒。有老人想出妙 法。熬姜汤喝了发汗往外冲毛毛刺儿。用黏面子调糨糊糊抹身上。结嘎巴后往下揭。 就把汗毛孔里的毛毛刺拔出来了。俩小子刺痒难忍。发汗不管用。只得满身刷面糊。 干巴了一揭连带着拔汗毛。痛得俩小子狼哇叫。可折腾稀了。这罪遭的。过后一寻 思起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这一招儿可把两个愣头青制服贴了。老远看见秋娥就 紧忙躲避闪开绕道而去。秋娥的烈性劲儿也出了名。 胖表婶当乐子讲。语气口吻是夸赞秋娥:“女人烈性。住家过日能挺起门户。 在外不受欺负。不受闲气。不吃眼前亏哩。你家强子老实巴交本本分分蔫拉巴叽的。 还真得有这个泼辣烈性要强厉害的女人撑着哪!” “那是。那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一分脾气一分活哩!”强子妈脸上 乐开了花。 埋头写作业的强子偷听着。心里一直在打鼓。惶惶的总感觉秋娥像他看过的小 人书(连环画)《水浒传》里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母大虫”孙二娘。不知怎的。 他对秋娥总产生不了好感。总怯生生地悬在心里空荡荡地没着落。 胖表婶还在唠扯:“再烈性的娘们儿。在自个老爷们儿被窝里。还不是服服帖 帖软软乎乎的像面团儿!”胖表婶瞟着强子哈哈大笑起来。胸前的两个大奶子颤颤 的直扇乎。 “那是。那是。”强子妈喜滋滋地附和着。“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还是半大小子的强子。想象不出秋娥将来会是什么样。他总以为订“娃娃亲” 像小孩过家家一样是闹着玩。他总觉得“结婚”似乎还缥缥缈缈虚虚幻幻的是一场 梦。梦怎么能成真呢?总感到自己恍恍惚惚影影绰绰生活在梦境中……直到他爹老 倔子订下喜日子。逼他和秋娥结婚。他才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初中毕业的强子正在班级里填高中报考表。他爹“老倔子”背着药篓子 来学校找他回家。强子要留校复习考高中。“老倔子”牛眼珠子一瞪:“考什么考! 城里的学生都要在乡下扎根哩!你小子能把乡下的根拔出去!痛快跟我回去。订个 日子把婚结了。老子还等抱孙子哩!” 强子当头挨了一棒子。蒙了:“不不。我还……”本想说还小。话却变成了 “我还想等两年!” “等个屁!”“老倔子”跺脚吼道。“再等。只怕乡下的大姑娘都让城里来的 那帮生荒子(没结婚的小伙子)给挨个‘扎根’了!你老丈人催了。走。今个咱就 去你老丈人家订日子。”“老倔子”恶虎擒羊似的一把抓住强子拉着就走。“我跟 冯大鞭子说啦。书包行李他给你拉回去。” 强子心里也犯了犟。决意抗婚。他有点像母亲“老面瓜”。从来没明目张胆地 违背忤逆过“老倔子”。抗婚怎么抗?他犯了难。蔫巴人认死理儿。他也遗传了拔 犟眼子的倔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