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七大清早。马大仙就主持了“盘炕”仪式。 她头戴神帽。身穿神袍。胸挂铜镜。腰系一圈腰铃。神神道道地洗手净面。烧 香焚纸。杀鸡滴血。掸水喷酒。紧接着又开窗敞门。左手拿着炕笤帚。右手拿着鸡 毛掸子。“哗哗啦啦”扭晃着腰铃。炕上地下舞舞扎扎唱唱咧咧地耍起来:“七个 巧。巧个七。牛郎织女会佳期;扒旧炕。拆旧坯。脱掉老皮换锦衣;盘新炕。铺新 席。盘古通今开天地;盘马弯弓添神力。盘龙卧虎聚福气;盘回郎君搂娇妻。盘缠 厮守长相依;盘根老柳多情义。盘结古藤不分离;六六大顺喜加喜。九九归一吉上 吉。”就这顺口溜的喜庆嗑。这疙瘩(地方)的人就信。 马大仙舞扎完。紧忙收摊又被人接走了。 久发子和他爹“老抹子”开始刨炕。“老抹子”是“老倔子”的亲哥。正应了 “老大蔫。老二尖。老三淘上天”的老话。“老抹子”是个三杠子压不出扁屁的蔫 巴人。因他扒炕抹墙的泥瓦活拿手。混出个“老抹子”的绰号。他儿子久发子比强 子大三岁。论年龄和秋娥正般配。按理说早该娶媳妇。可叹的是。外头有个搂钱的 耙子。家里有个没底的匣子。弄俩钱儿都让他老伴“老遀巴”塞药罐子熬了……哪 还有娶儿媳妇的彩礼钱。这久发子也像他爹。只知道闷哧闷哧地干活。 这炕两年没扒了。每个炕洞子里都掏出一堆烟灰。久发子装筐。“老倔子”往 外拎。 就在“老倔子”拎着一筐炕洞子灰走出院门时。“猴子精”邋邋遢遢哼哼呀呀 走了过来。这小子是来验证秋娥昨晚的许诺的。怕秋娥变桄子(失言反悔)。要找 机会再次和秋娥丁是丁卯是卯地敲死了。“猴子精”见“老倔子”在往障子边粪堆 上倒炕洞子灰。忙上前搭讪:“老倔叔。扒灰哪?”在这一带。“扒灰”和“掏灰” 都是骂人话。老公公奸污儿媳妇叫“扒灰”。管老公公叫老“掏灰耙”。“老倔子” 一听。气得摔筐直瞪眼:“咋说话哪?!你爷爷才扒灰哩!”“猴子精”猛想起说 错了。忙改口:“呃呃。说走嘴了。你是在掏灰……”“妈拉个巴。滚王八犊子!” “老倔子”气哼哼地拎筐进院。“咣当”关上院门。“猴子精”本打算献殷勤进屋 帮工。一句话整砸了。不甘心。走到院门旁贴门缝往院里瞅。见秋娥抱孩子挎筐向 院门走来。急忙闪身躲开。隐蔽在柴垛旁窥视。 院门“吱呀”开了。秋娥挎筐抱孩子走出院门。向柴垛这边走来。“猴子精” 忙闪出。笑滋么哈贱巴呲咧地迎上:“呀哈。瞧这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真稀罕人! 来。叔叔亲亲!”“猴子精”说着把脸贴过去。借亲孩子把脸贴在秋娥的面颊上。 秋娥嗔怪地小声道:“去去。狗蹦子样。大白天砅来干啥?”“猴子精”腆脸嬉笑 :“想你。忍不住。啊。来来。叔叔抱抱!”他一手搂抱孩子。一手顺势插入秋娥 胸间摸奶子。“滚边拉去!”秋娥慌忙抽身挣脱。怕“猴子精”纠缠。诡秘地笑道 :“说定了的。急啥?在外面正经点!”“猴子精”嘿嘿乐了:“听你的。你。你 这是干啥去?”“去代销店。给盘炕的打酒。”秋娥躲避着急忙走开。“猴子精” 感觉良好。猫叫春似的嚎唱起来:“喇叭花。开得盛。一见大姐就起兴;只要姐姐 你答应。宁愿夜里钻狗洞……” 秋娥回头剜了一眼“猴子精”。恨不能扑上去把他挠成血葫芦。心里愤愤骂道 :“哼。老姑奶奶让你猫钻裆!”她一发狠。想出一个毒招儿来。在乡下。素有 “男不玩猫。女不玩狗”之说。男人最怕猫急了钻裆、钻被窝。把“命根儿”当耗 子(老鼠)抓咬了。秋娥听她娘讲过肖寡妇狸猫惩治浪荡汉的开心事。今晚。她要 用上…… 盘完炕。抹平炕面子后。要架火猛烧。开着窗户放潮气。炕面子半干时。还需 刷一层黏糊糊的米汤或糨子。用玻璃瓶子擀压。把花花搭搭的小裂口擀平。使炕面 像水磨石镜子面一样溜平锃亮。铺上炕席不起灰尘。擀平炕面子之后。“老抹子”、 “老倔子”和久发子爷儿仨就开喝。直喝到天擦黑。爷仨红眼巴眨里倒外斜地一块 走了。“老倔子”是去队房子找宿。西屋新盘的炕烧得又热又潮。秋娥母子得在东 屋睡。他得回避。 秋娥可发了狠。今晚要惩治“猴子精”。猛往灶坑里加禦子。炕面子烧得烤人。 她婆婆“老面瓜”盘腿坐在东屋炕上。摸黑吧嗒着烟袋。晃着“悠车”哄孙子。今 晚这出戏儿。秋娥安排她跑龙套。她解恨地静等着叫板出场…… “喵。喵……”西屋里。被破筐头子扣在墙角的小花猫饿得直叫。秋娥掰块包 米面大饼子。抱出小花猫。坐在地桌旁的木凳上。往猫食碗里捻饼渣子喂猫。想到 今晚要“花猫戏浪子”。禁不住“扑哧”笑了。炕面子已烘干了。热烙铁似的烤得 屋里热烘烘潮乎乎的。到了关门闭户吹灯睡觉的时刻了。估摸“猴子精”该上来了。 秋娥朝开着的窗户外撒眸着。悉心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喵——喵——”前院里。“猴子精”学了两声猫叫溜到窗户下。探头向黑洞 洞的屋里窥视着。 秋娥紧张地慌忙将卷在炕柜上的炕席扯下铺在炕上。悄声道:“快爬窗户进来。” “猴子精”一蹿高越窗进屋上了炕。嬉皮笑脸地扑向秋娥:“亲爱的。想死我了!” 秋娥从被架上扯下一床被子挡住了“猴子精”。低声催促道:“别出声。快关上窗 户。麻溜脱衣裳。小孩睡在东屋。只怕醒了闹着要吃奶哩……” “猴子精”更是心急情切。紧忙关窗。脱鞋解褂子。秋娥忙把被子铺在炕头。 回身伸胳臂一划拉。“啪”的一声。破猫食碗掉地摔碎了。小花猫“喵喵”叫着蹿 到地上抢食儿吃。“猴子精”吓得一激灵。慌忙扒下裤子。 突然。东屋传来孩子的哭声和“老面瓜”高嗓急调儿的喊声:“秋娥。拴牛醒 了。闹着要吃奶哩!乖。乖。奶奶抱你找妈妈去……”“坏了!我婆婆抱孩子过来 了!”秋娥故作惊惶地催促。“快。钻被窝儿里去!”“猴子精”急忙掀被子钻了 进去。秋娥紧忙把“猴子精”的衣物卷巴卷巴故意放在后窗台上。回身抓起舔食破 碗碴子的小花猫。佯装掖被子时塞进被窝儿里。小声叮嘱道:“盖严了。千万别乱 动。别出声。” “哟。咋不点灯哇!”“老面瓜”拍哄着孙子抱怨着走进屋来。“这黑灯瞎火 的磕着碰着摔着咋整!快接过去。喂喂我大孙子。”秋娥忙接过拴牛。解怀喂奶: “饿死鬼托生的。睁眼就吃!” “呀。这屋像烤烟房子。又热又潮又闷!”“老面瓜”邪乎拉地直嚷嚷。“去 去。抱拴牛东屋喂去。我在这屋守着。”“妈。再喂几口。你抱拴牛去睡吧。我再 守会儿。没潮气了就插窗户去东屋。” “真是。让你公公在家看着好了。”“老面瓜”故意磨时间地唠叨起来。“这 窗户大敞四开的。不守着可不行。贼是夜游神。不走空。东头疤瘌脖子家开窗户睡 觉。就让贼进屋给划拉了……”“老面瓜”东家少鸡西家丢狗地扯起来。 “猴子精”捂在被窝里。刚钻进去时炕席才铺上还不热。闷整了这半天。炕席 被热炕面子烘得像热鏊子。烫得肉皮子像炭火烧的钻心地痛。浑身冒汗像冒油。被 子一捂像扣在蒸笼里。小花猫热急了。直往“猴子精”身上爬。光板身被尖利的猫 爪子抓挠出了血道子。剥皮割肉般刺痛。“猴子精”又不能吭声不敢乱动。只得咬 牙忍着强巴火挺着。暗自叫苦。懊丧不已。 “老面瓜”没完没了地嘞嘞着。院里一声咳嗽。“老倔子”出现在窗外。嚷着 :“队房子来了干部。挤没地儿了。咋。还没烧干?去去。你娘儿俩抱孩子东屋睡 去。我在这屋将就一宿。” 炕头被窝里。火煎热熬的“猴子精”差点吓昏了。恨不能炕面子裂个缝儿钻炕 洞子里去。 “妈。快去给爹开门!”秋娥示意婆婆走开。 “啧啧。黑更半夜折腾啥!”“老面瓜”出屋。 抱着孩子的秋娥急火火掀开被子。悄声催促:“快走。衣裳在后窗台呢。跳窗 跑吧。” “猴子精”呼地蹿起来。两手掐着小花猫往炕梢一扔。赤条条纵身一跳。下地 扑到后窗边。抱起衣物一蹿高跳出窗外。只听“呼通”一声。栽进了后窗外墙根下 挖的陷坑里。秋娥憋住笑。赶忙关上后窗插上。顺手松开拉扯托板的线绳。“呱嗒” 一声。房檐下的托板翻下。生石灰面子撒落下来……原来。秋娥为了惩治“猴子精”。 下晌在后窗墙根下挖了个一米多深的陷坑。铺上了带葛针的刺槐棵子。用秫秸腾起 来。苫上一层茅草。和公婆商量好了。摔猫食碗为号。婆婆弄哭孩子抱西屋来喂奶。 孩子一哭。“老倔子”就从房东山仓房里出来。挤兑逼迫“猴子精”跳后窗栽陷坑。 这种暗中捉弄惩治。既保住了自身名声。又让“猴子精”哑巴吃黄连…… “猴子精”抱衣跳窗“呼悠”栽进陷坑里。光身板跌在刺儿槐枝上。一根根刺 儿针扎进肉里。像卧钉板滚针毡一样浑身钻心痛。没等支巴起身子。生石灰面子劈 头盖脑地洒落一身。热炕烙、被子焐、猫爪挠、刺槐扎、石灰杀。可把“猴子精” 折腾稀了。他强忍万箭穿心般剧痛。爬出陷坑。胡乱穿上衣裳。一瘸一拐哼哼叽叽 咝咝哈哈着摸回了看牛房子。喊醒傻大憨淘水帮他冲洗。傻大憨问他满身麻子坑似 的小血点还有血道子是咋整的?“猴子精”谎称是光腚下河洗澡时遇上毒蛇。慌忙 逃上岸时撞上了柳条丛的马蜂窝。让马蜂蜇的。傻大憨信以为真。给他搽碘酒消毒。 杀得“猴子精”“嗷嗷”直叫。 为了震唬住“猴子精”这类臊跑卵子(公猪)臭男人。少招惹纠缠。秋娥把惩 治“猴子精”的事透露给了“大叫驴”他妈“大喇叭”。这开心解闷儿的花花事儿 一哄声传开了。“大叫驴”、“二滑屁”、“三赖子”、“四鬼子”这些个小光棍 老跑腿子。都晓得了秋娥这腰别锥子的小娘们儿烈性、毒性。谁也不敢撩骚挑逗秋 娥。“猴子精”更是打怵秋娥。一照面就山跳(野兔)受惊似的望风而逃。 守身如玉的秋娥万万没有想到强子来信要离婚。这一棒子把她遲蒙了。砸傻了。 “离婚?凭啥?”秋娥可“炮仗”(爆竹)点着捻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