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秋娥万万没有想到久发子要结婚了。 而且。公公婆婆似乎在故意作对眼气她——老公母俩搬到“老抹子”破草房的 小西屋去住。腾出东屋给久发子做新房。 秋娥更没想到的是久发子的新娘竟是她在岭西娘家的小伙伴。长得水葱似的田 菊。 水灵秀气的田菊是被“猴子精”设套做扣儿骗奸后。玩弄了一溜十三遭抛弃的。 这年秋半季。“猴子精”和久发子被大队抽去派到岭西小队去看青。那年月。 看青是个俏活。工分多。补贴粮;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烧毛豆、燎包米、烤土豆 尝尝鲜。更重要的是一般人胜任不了。得根正苗红、政治可靠、组织相信的武装基 干民兵。当时背地流行十等人的说法:一等人是支书。各种礼品摆满屋;二等人大 队长。喝完这场喝那场;三等人当会计。兜里不断人民币;四等人保管员。五谷杂 粮吃个全;五等人管治保。大事小情少不了;六等人车老板儿。卖了马料下小馆儿 ;七等人转业兵。除了训练就看青;八等人女社员。主持家务掌点权;九等人男劳 力。风吹日晒种大地;十等人黑五类。广播一喊去排队。虽说看青排行七等。可七 等以上有头有脸总共才十来个人。去了最优越最荣耀的前五等的五六位。就剩车老 板子和看青的这几头比较出众了。 这年入伏上秋。田菊她那病趴窝的干巴妈不知哪根馋虫作怪。总想吃大饼子蘸 糖稀。用白糖、红糖换样熬。总说不是味。白天黑夜磨叨要吃用甜菜疙瘩熬的糖稀。 那时候。除了生产队有甜菜种植任务。个人家自留地没有种甜菜的。田菊是个孝顺 女。眼巴巴看着她妈那病恹恹的可怜样儿。就动了心思。大晌午头子。在甜菜地边 的豆地里捋猪食菜。见四下无人。假装解手。趴豆秧垄沟里。伸手到甜菜地里薅了 三四个甜菜疙瘩。装进背篓里用猪食菜盖上。 这情景早被躲藏在包米地里的“猴子精”和久发子看个一清二楚。“猴子精” 让久发子去堵截田菊抓贼起赃。以批斗游街相要挟。假意逼奸私了。为“猴子精” 演戏垫场。久发子是“猴子精”让他大爷侯大队长要来结伴看青的。久发子欠他个 人情。只好答应帮他。 田菊拎着背篓刚出豆地。手持扎枪的久发子猫腰冲过去拦住她。用扎枪扎住背 篓怒斥道:“你真贼胆包天。敢偷甜菜疙瘩!” 田菊吓得一哆嗦。没底气地惶恐支吾:“我。没。没偷……”久发子用扎枪挑 起背篓往地上一倒。从猪食菜里滚出四个红萝卜大的甜菜疙瘩。久发子一摔背篓厉 声道:“没偷。这是啥?!” 田菊蔫了。低声开脱:“我。我在豆地捡的。” “胡说!你敢抵赖?眼看你用镰刀头挖的!”久发子不是好眼儿地瞅着田菊。 “说。是公了还是私了?”田菊懊丧怯懦地低着头。两手铰着衣角。胆胆突突地颤 声问道:“啥叫公了私了?” “公了。把甜菜疙瘩穿起来。挂你脖子上。全大队三个村游街批斗。私了嘛… …”久发子嬉皮笑脸地发贱。“跟我那啥睡一回……”“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 田菊“扑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来吧——”久发子猛抓住田菊的两手。往后 一搡。把田菊推个仰面朝天。顺势扑压上去。田菊惊叫挣扎。两人正撕撕巴巴。背 着老洋炮(猎枪)的“猴子精”急火火跑了过来。咋唬着:“干啥?干啥!”故作 愤怒地一把薅起久发子吼道:“强奸啊?”“她偷甜菜!”久发子理直气壮地演着 黑脸。“她偷甜菜是内部矛盾。说服教育;你强奸她。犯罪犯法。得判刑蹲笆篱子 (监狱)。”“猴子精”装模作样地训斥久发子。冲呆坐地上哭泣的田菊挥挥手。 “别哭啦。他也没把你咋的。留下甜菜。背猪食菜走吧。”田菊拭泪。感激致谢。 紧忙装上猪食菜。拎起背篓溜溜地走了。“猴子精”得意地偷笑。 掌灯以后。“猴子精”用挎包背着四个甜菜疙瘩悄悄地送到田菊家。田菊感激 涕零。 第二天上午。“猴子精”又扛着半袋子白面来到田菊家。还扔下十元钱。说是 派饭到她家。由田菊给他们几个看青的送饭。田家很荣耀。 每天中午。田菊去地里送饭。久发子就故作不好意思地拿着一份吃喝躲开。故 意给“猴子精”腾出地方。一来二去。“猴子精”就顺顺当当把田菊搞到手了。田 菊还算高攀了。 这年秋后。“猴子精”被招工了。临走的头一天下午。他把田菊领到看牛房子。 买来白酒色酒和几样罐头。又让二傻子大憨炒了两菜。三个人围坐小炕上吃喝起来。 “猴子精”海誓山盟。许愿回城有一定工作后。就把田菊娶进城。三个人都喝得晕 晕乎乎。大憨睡在外屋草堆上。“猴子精”和田菊在小炕上折腾了大半宿。睡了一 会儿。天蒙蒙亮时。“猴子精”要起夜。下炕出了屋。迷迷瞪瞪的田菊感觉“猴子 精”回来后又扑压在她身上干那事。这回更坚挺更猛烈更颤狂。折腾得她忍受不了。 她感觉不对劲。瞪眼一看是二傻子大憨。惊叫着慌忙推挡挣扎。竭尽全力也无济于 事。气如斗牛的傻大憨只顾粗暴地纵情欢娱。泄劲儿后才气喘吁吁地翻下身去。田 菊慌忙穿衣下炕去找“猴子精”。出屋一看。“猴子精”躺在草堆上“呼呼”酣睡 呢。她瘫坐草堆旁抱头“呜呜”哭起来。光着屁股的傻大憨倚在屋门口嘻嘻傻笑: “给我当媳妇。你是我媳妇……”“猴子精”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揪住田菊怒吼: “怎么?你跟傻哥搞上啦?哼。那你给他当媳妇吧!”他一把将田菊推倒在草堆上。 愤愤地冲进屋去。“志兴。你不能……”田菊发疯地爬起来。往屋里冲。傻大憨忙 拦住:“咋的?你是我媳妇!我爹是大队长。不服啊?”田菊愤恨捶打抓挠傻大憨。 傻大憨死死抓住田菊的两只手。拼命将她往草堆上摁:“媳妇。媳妇。来。来啊。 再过把瘾!”发狂地将田菊摁在草垛上。 这工夫。“猴子精”背着挎包毅然出屋。扬长而去。其实。这都是他为了摆脱 田菊。与傻大憨串通系的扣儿下的套儿。田菊瞥见“猴子精”走了。拼命挣扎惨叫 :“志兴——”一股急劲儿蹬开傻大憨。疯癫地冲出看牛房子。百米冲刺般撵上 “猴子精”。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志兴。我怀着你的孩子啊!你不能……” “放屁!说不定哪个的野种呢!你嫁给憨哥好了!”“猴子精”绝情地蹬踹开田菊。 大步流星地走去。田菊绝望地瘫倒地上。 痴呆呆的田菊绊绊磕磕地沿着河边走着。望着摆渡过河上岸远去的“猴子精” 的身影。默默垂泪。她心灰意冷。觉得没脸见人。没脸活着。一狠心一咬牙。纵身 跳进了盘龙河里。 起早来为“猴子精”送行的久发子没等进屋就发现了这些异常情况。没敢靠前。 瞄见田菊跳河。急忙跑下河滩扑进水里救起了田菊。就近将奄奄一息的田菊扛回了 自己家。 清醒了的田菊还是寻死觅活的一个劲儿哭。怕再出意外。久发子跑去岭西领来 了田菊父母。田菊父母知道细情后。又气又恨又悲又愤。害怕侯队长为傻儿子大憨 逼婚。也为遮丑盖耻保全面子。有意将田菊嫁给久发子。久发子求之不得。“老抹 子”公母俩满心欢喜。 由于盖新房的材料还没备齐。老抹子家现住的趴趴房又太寒酸。总觉得欠着侄 子人情的老倔子响快地腾屋换房。成全了久发子。 阴差阳错。新婚的久发子和田菊跟守活寡的秋娥成了邻居。久发子是穷棒子跌 一跤捡块金锞子。把田菊当个宝。知疼知热相亲相爱。小两口出双入对有说有笑。 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秋娥可不是滋味了。久发子小两口越是亲亲热热搂搂抱抱说说笑笑。她越憋气 越闹心越懊糟。有时冷丁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自己跟久发子搭伙。也必定会这 样。她每每思想起来。不禁心灰意冷地哀叹。熬吧。 秋娥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打发着日子。她聊以自慰引为自豪的是儿子拴牛。上 学回回全班考第一。她这辈子就指望儿子了。虽说强子年年都来信要求离婚。她干 脆不理这个茬儿。她早打听明白了。她不吐口。不出手续。他强子就得干瞪眼硬挺 着死活没辙。看谁能靠过谁?! 秋娥万万没想到的是。法院竟强判了强子跟她离婚。开始。乡法院让治保主任 “肖大巴掌”捎来了让她去离婚的纸片子(传票)。她没捋那胡子。破大盆端上了 架儿:哼。你强子有千条妙计。老娘有一定之规。就不去。就不撒口。就不出手续。 老母鸡不抱窝——晒你个蛋! 又过些日子。“肖大巴掌”送来了“离婚判决书”。秋娥傻眼了。蹦高叫嚷: “胡扯。唬谁?这是假的!我没同意。我没在场。我没签字。法院就不能判离!” 闹扯着要去找法院。“肖大巴掌”耐心解释她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及缺席审判的道理。 判决书把秋娥砸蒙了。砸趴下了。她浑浑噩噩躺了一天。泪水洇湿了枕头。拴 牛去奶奶家没回来。她更觉空空荡荡孤孤单单凄凄惨惨。门旁墙上挂着的有线广播 小喇叭唱起了民间小调儿:“光棍难。光棍难。光棍进出形影单;渴了饿了没人管。 累了病了谁可怜?冰冷被窝自己暖。半夜闹心挠炕沿……”秋娥感到小喇叭在故意 取笑羞辱她。气得伸手把广播线儿扯断了。 拴牛乐颠颠回来了。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鼓溜溜的信封:“妈。奶奶让交给你的!” 秋娥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和一沓钱。信纸上写着: 秋娥: 没感情的婚姻不能勉强维持。这些年苦了我。更苦了你。你就是想不开。治气 有啥用?离婚后我照常给拴牛生活费。这是今年的六百元。好好供拴牛上学。 请多保重! 常久强 秋娥看罢信。一把搂过拴牛。失声痛哭起来。心底的苦水和着辛酸的泪水流淌。 判决书那张纸片子生效了。土地承包到户的责任田只分给了秋娥和拴牛两口人 的份儿。娘俩还分了半头牛折成了钱。“老倔子”公母俩分的地和“老抹子”、久 发子他们伙着种。久发子和田菊张罗着秋后盖砖瓦房。连脊盖六大间。带出“老倔 子”两间。小两口乐得整天合不拢嘴。 春种夏锄秋收。各家各户都是老两口小两口双双对对下地劳作。欢欢喜喜。和 和美美。秋娥却是孤来独往形只影单。什么活都得自己腿到手到。风里雨里泥里水 里不敢怠慢。相比之下她感到自己活得很苦很累。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咳。破灯碗 子熬吧。她盼着儿子快快长大。盖房订婚。娶亲成家。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 她要让十里八村的人都对她竖大拇指——标榜她秋娥是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贞节烈 女。她娘说老辈子那是要立贞节牌坊的。她要等儿子出息时。也给她立个牌坊、纪 念碑啥的。 可是。秋娥更是万万没有料到。她的希望都像小孩吹出的一串串肥皂泡泡一样 飘着飘着就破灭了——那是强子把他爹妈“老倔子”公母俩接进城里以后。久发子 和田菊也领着一帮小青年进城去了强子开办的“久强山珍食品公司”。儿子拴牛高 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没回家。这个狼崽子也投奔了他爹……秋娥突然感到五腹六脏 一下子被掏空了。自己成了一个像肥皂泡一样空空荡荡飘飘悠悠的躯壳儿。随时都 会破裂。 孤灯孤影。秋娥呆呆地坐在炕上。灯碗子里的油快熬干了。碢碢响着。火苗一 闪闪地跳动着。挣扎了几下熄灭了。灯捻儿上的暗红火头飘起了一缕青烟。冷冷清 清的屋子陷入了黑暗。秋娥摸了摸身边的枕头。瞅了瞅空空的炕头。打嗝似的一声 哀叹。苦涩的泪水涌出了眼窝儿。“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凉席上…… 半个月后的一天深夜。秋娥家的茅草房突然起火了。惊醒的四邻赶到时。房子 烧塌了架。第二天一早。治保主任“肖大巴掌”领人在冒烟的房柜子里检查翻找。 奇怪的是没有秋娥烧焦的尸体。秋娥神秘地失踪了。 傍晌。久发子在河套里下赖钩。他是回来给他娘“老遀巴”烧周年、接他爹 “老抹子”进城去跟“老倔子”公母俩享清福的。溜钩时。以为钩上了大鱼。和放 牛的二傻子大憨拽上来的却是秋娥的尸体。报案后。乡派出所丁所长带人来验尸。 让人难以置信疑惑不解的是:这位守活寡二十五六年的贞节烈女死前刚发生过性关 系。阴道里残留着精液;而且据说她内衣兜装得鼓鼓溜溜的一沓子钱也没有了。难 道是劫财劫色杀人灭口?从放火烧房的现象看。像是要焚尸灭迹。可尸体又是从河 里捞出来的。又无强暴搏斗的伤痕……一个个谜团让丁所长几个人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