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瓦镇不大,但风水不错。据说有很多人都从大老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跑到这 里来伐木、采耳和挖金子。 那些人中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背包摞伞地跳下火车,放眼便是莽莽苍苍的 群山,真就叫人从心里边敞亮。 只有一条大街的瓦镇也随之繁华起来,摆山果摊的,兜蘑菇沿街叫卖的,真是 应有尽有,有点使人眼花缭乱。 特别是到了九月,树叶子渐渐地发红转黄,小镇如入了画一般,更是吸引了好 多的人。 我是在九月初的一天里,坐一夜火车来到瓦镇的,从省城绕道几百公里就是为 了要看看我的一个同学。 我同学叫乔布谷,不光是名字好听,其实她人也长得漂亮。 人说漂亮女人绝对是件饰品,我看这话不假,说得有些水准。我同学乔布谷刚 刚失去了丈夫,听说一个人带着六岁的孩子过日子,我的心里就有点难受,不知怎 么的,听说那消息后,一连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我老婆见我焦急的样子就问我, 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是咋的了?我有些脸红地说,没咋的。其实也真就没咋的,就是 有些惦念我那同学,有一晚上自己还在心里想,如果乔布谷是个男生,我会这么用 心吗? 在省城上一所师范学校的时候,我跟乔布谷一个班级,由于两家在一个县城, 便亲近得不得了,有段时间俩人好像是有了那么点意思,可后来却又疏远了起来。 快毕业的时候,乔布谷告诉我她恋爱了,是跟一个军校的学生,姓王。 我没说什么,觉得心里苦了一下,说那你保重吧。 以后便没了联系。 往瓦镇去的火车上我还在想,她那姓王的丈夫不是个军人吗,怎么说死就死了 呢? 下火车时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候,就独自在火车站跟前找了家小面馆,要了碗 刀削面吃。店老板是个个子挺高大的男人,很胖,脸上的肉一嘟噜一嘟噜的,净褶。 我还真没见过个子高的人还胖,总听人说矮胖子的,却没听说过有人喊高胖子。 又高又胖的店老板话多,我吃一碗面的工夫他就跟我扯了很多当地的闲话,乐 得我一会儿就得停下手中的筷子,朝他望一望。 他说的多数是那些外地来瓦镇挖金子的汉子,泥水中滚河沙里爬,一年下来辛 辛苦苦挣来的钱都绑到了女人的裤带上。店老板说到这儿时见我有些疑虑,就抽口 烟解释说你没听明白是不,我告诉你就是睡了我们瓦镇的女人。我觉得店老板的那 个睡字用得好,使我一下子弄明白了他说的将钱绑在女人腰带上的话。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小、刀条脸的女人,拿眼睛斜瞥了他一眼说,男人没一个 好东西。 我扒拉完碗中的面条,起身结了账,便笑着跟店老板告别。店老板说兄弟你吃 好了再来呀。我说中,一只脚便迈出了小面馆的门槛。 街上突然间就起了风,石子路上也多了些树叶子,我感到虽然刚吃了碗热面, 却也有点冷。 掏手机给乔布谷的单位挂了个电话,一个嗓音嘶哑的男人说,休息。 便翻电话本,找到乔布谷家里的电话,一打通了。乔布谷很细的嗓音问我是谁? 我告诉她说我是刘红亮。 乔布谷挺惊喜地说,你这是在哪儿呀?老刘。 我说我在瓦镇呢。 乔布谷马上说,真的吗,老刘?我说逗你是小狗子。 乔布谷便吵吵着说那你打个车,往北山这边来,过一个坡,跟司机说到农机学 校下车,我在学校门口接你。 我挥手拦了辆车,坐进去后跟司机说去北山附近的农机学校。 司机说好,启动了油门。 所谓的北山,仅仅是座小山包子而已,长满了茂密的杂树,尤其是在这九月, 整个山体的颜色都昏沉沉的,红黄不一。 车很快便驶到了山脚下的一处院落旁,在一个水泥柱子砌就的大门口,我见到 了正立在那儿等我的乔布谷。 我赶紧付了车费,然后推门下车。站到乔布谷身边的时候,我的心还怦怦跳着。 两人对视了很久,我便看到了乔布谷眼中的泪水。 我慌乱地朝四周望了望,小了声地说,布谷你怎么哭了? 乔布谷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没说什么。 我们转身进了院子,由于是星期天的缘故,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远的墙下搁置 了很多件庞大的、我甚至都叫不上名字的农机具,有漆了新漆的,也有积了锈斑的, 冷清至极。 乔布谷引我走到一幢教学楼前,推门上了二楼,在一间房前打开了门。 然后她说,这是她们学校原来的校址,新楼落成后,这里便成了一些老师的临 时住所。现在只剩下她一家住了。 我说楼下好像住着人呢。 乔布谷说,是租给了几个外地人,他们开了间油坊。 说着话的时候,楼下的机器突然间便开始轰鸣起来。 我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孩子呢? 乔布谷说,送婆婆那儿了,我要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呢。 房间不是很大,靠北墙有一扇窗,窗下是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印花的床单, 床单上面还有一只黄色的布玩具熊。 我坐到一张椅子上,乔布谷坐到了我对面的床上。许久,乔布谷才跟我说起她 丈夫的事来。 乔布谷说,老王是在饭店喝酒的时候出事的。 那天晚上老王穿了便装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邻桌的人不知因为什么打了起来, 两个男人用酒瓶砸一个女人的头,砸得鲜血直流。老王心肠软,就过去拦了一下, 那两个喝多了酒的男人便冲他来了。其中一个被老王打翻在地,而另一个家伙却抽 刀刺了老王几下,和老王一起的一个朋友上去帮老王,也挨了几刀。店老板报案后, 来了十几个警察,将那两个家伙抓了,老王和他那个朋友却在被送医院的途中死了。 后来才知道,那被打的女人是个歌厅小姐,好像是偷过其中一个男人的钱夹。 我问部队上怎么说? 乔布谷说,部队上认为他是私自外出饮酒,部队上有规定不准到娱乐场所酗酒 的,因为有点见义勇为的意思,才勉强定了个因公死亡。 乔布谷说完就抽泣起来。 我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很用劲地拍了一下。 最后,乔布谷告诉我,部队上给了她一些抚恤金,并说,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