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夜里,我留宿在姜的家里。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突然和简单,就在他书房的竹榻上,他就把我给解决了。 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一段时间以来,它总是令我心神不宁,它是神 树上的那个金苹果,未知而充满诱惑。近一年来,我有了一种可怕的怪癖,夜里常 常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乳房,我觉得这一两年来,这东西膨胀得厉害。本来对于 这个器官,我原本没有什么感觉,它和我躯体上任何部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 义,我从来就没故意地触摸过它。可是这个令人难以启齿的怪癖是什么时候开始形 成的,我压根就说不清,或许它发生在一次阅读后缭乱而荒唐的梦里?我的双手在 潜意识里成为一双异性的手,令我浑身突起一阵愉快的战栗。我知道这是我的手, 可是在某一时刻,它变成别人的手了。这使我产生莫名的激动,这激动迅速传导到 我的全身,我仿佛置身于朦胧而奇异的幻境里,身子变得轻飘,意识也极其模糊。 我突起一种渴望,渴望一具躯体压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可以承载无论多重的重 量,我渴望着一种强悍把我压扁,薄如一片幸福的锡箔;我渴望一阵大风把我摇撼, 犹如无边旷野上一株寂寞的青杨;我渴望漫入温柔的湖水,犹如被抛到岸上将要枯 死的白鲢。我的手用力抓紧自己的乳头,疼痛的快感电流一样击穿了我……这样的 情形在熄灯后几乎每夜都发生,有时不止一次,像潮水一般一次次漫上来,又一次 次把我淹没。这时候我极其恐惧和讨厌不相干的声音,仇恨把我从这幻境中拉回的 一切。有一次我下铺的汪爬上来把我摇醒。 “你怎么了?”她问。 “什么?”我迷迷怔怔地。 “你在哼哼,你哪儿不舒服?” “哦,我做梦了……”我额头汗津津的,浑身像着了火似的。 “是噩梦吧?”她还想饶舌,“或者是别的梦?” 我连眼睛都懒得睁。 “想喝水吗?” 我不做声,希望她赶快滚蛋。她站在梯子上,却用双手捧住我的脸,趴在我耳 边轻笑着说:“你可真会——哼哼。” 说完这话,她像只老鼠一样窸窸窣窣地回到自己的铺上去。我躺在那里,心里 恨得发痒:什么叫“会哼哼”?真他妈的! 我不喜欢在学校的浴池里淋浴,我愿意去校外的浴池洗澡,一个人去。我不选 择那种大众浴池,我去那种稍微贵族化一点的地方,不仅可以洗桑拿,还有一个小 小的包间,一个人呆在里面,洗完之后,可以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身体。那面镜子 正对着这张简易的小床,尽管床上的床单和浴巾都很干净,但每次我都把床单撤掉, 下面是蒙着紫红人造革的床面。我把湿漉漉的身体安放在床上,在镜子里欣赏自己。 我有时屈起双腿,有时摊手摊脚,有时把一条腿高高举起,有时侧过身子,望着私 处的一小片阴影,有时用双手揉搓自己胀鼓鼓的乳房……我的雪白的肉身和紫红色 的人造革对比鲜明,给我一种强烈的刺激,我需要这种情绪,这种赤裸的淫邪的情 绪。我在心里骂自己是可耻的妓女,是一只发情的母猫,可是我忍不住要这样做, 这是我的隐私,我身体的秘密。洗这样一次澡要比平常贵出十倍,但我宁可在别的 方面节省一些,也不愿在淋浴蓬头下和别的同性摩肩接踵。洗这样一次澡的时间也 相对长一些,我每次从浴池走出来时,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奇异的体验和一种朦胧的 期待。 我期待什么呢? 直到姜走进了我的视野,我才明白我期待的是什么。在我周围不乏和我同龄的 男子,他们是我的同学,或者是同学的朋友。我读懂了他们的目光。我接到过十几 封情书,有三个锲而不舍的追求者像讨厌的牛虻一样轮番向我进攻,其中的一个简 直想强暴我,但我都让他们心如死灰。姜让我动心的地方不是因他鹊起的声名,更 不是他的所谓学问。学问这东西面目模糊,实质暧昧,云遮雾罩,亦真亦幻,芸芸 众生很难辨别真伪。我愿意给跟我一样年轻并稍有姿色的女子一点忠告:如果你看 见在大学或研究所供职的先生对别人满脸不屑做学富五车状,对你却做出俯就的温 暖的笑容,然后拿出他的所谓专著和论文故意向你炫耀,自吹自擂,自我标榜;或 者在课堂或讲座上频频地注目于你,过后找个机会单独和你会面,并把他的大作签 名奉赠,你可千万小心。如果你做出五体投地高山仰止的傻×状,你极有可能堕入 他的网里,由崇拜者变为献身者,最后你发现,那家伙十有八成是个假货。因为学 问这一行和别的行业差不多,假货和滥竽充数者也多的是。名声和权力、金钱一样 都可以成为猎色的资本。有时对于我们这些注重精神生活的理想主义风雅女性来说, 前者更具魅惑力和欺骗性。倘若我们把自己献给歌德或毕加索倒也罢了,他们毕竟 是名副其实的伟人。可是当你发现一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假货玩了你,又把你弃如 敝屣时,你上哪儿去买后悔药呢?所以我选中姜的理由决不是他的学问和名声,是 因为他的成熟、潇洒、“狮子”的外号、黝黑有力的臂膀和两条长腿。他走路轻快, 爬楼梯到六楼面不改色,呼吸如常,说明他身体素质好,有极强的耐力;他的年龄 固然可以做我的同学的父亲,但对我只能是兄长,别忘了,我有一个高龄的父亲和 两个和他年纪仿佛的哥哥,我没有辈分上的心理障碍。他是已婚男人,我断定他经 历的女人不止一个,他在女人身上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体验和经验。有了这些,他 自然就成了我青春期朦胧的期待。 列举的这些条件太让人难以启齿,好像我在选择一匹交配的公马。可是经过了 小心翼翼的试探,亦嗔亦怨的摩擦,爱恨交加的规避之后,那天晚上八点十二分我 敲响他的房门时,这些条件对我就极其重要。要知道,迄今为止,我是一个处女, 我等待着一个时刻,我盼望着某种仪式,我想象着一个巨大的幸福,我要把自己交 给一个选择过的男人,由他开启我青春的锁钥,由他推动我生命的轮毂……我曾对 此有过很多想象,这些想象来自我的阅读经验,来自电影、电视、录像和互联网, 来自同性和异性间的戏谑和交谈,来自一个渔色者露骨的情书,也来自一个被我拒 绝的恼羞成怒的求爱者的一封羞辱和谩骂的“伊妹儿”……总之,一切有关性爱和 交媾的信息都构成了奇异的想象,这些信息如今多得就像树上的叶子。 但是,那家伙在书房的竹榻上迅速地解决了我,一切的想象化为尘埃,太他妈 匆忙也太他妈粗鄙了! 我爬起来,坐在竹榻边上,低着头,整理我的裙子,说不清为什么,泪水不由 自主地涌出来。不是屈辱,不是悲伤,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事情和想象多么不 同啊,无论过程和结果都是丑陋的,令人窒息和欲哭无泪! 他挨着我坐下,揽过我的肩头,附在耳边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我无言,别转头,泪水还是不断地向外涌,我说不出什么,我也不想说什么! 他扳过我,双手捧着我的脸,凝视着我。我想反抗,但却无力,我的睫毛上挂着泪 珠,透过蒙蒙的泪,我看到他的脸和眼睛,模糊的一片,如一摊溶解的蜡。他突然 更紧地把我拥入怀里,吻像雨点一般落在我的眼睑和脸颊上,他试图吻去我的泪水, 可是泪水还是不断地涌出来。他喃喃地说:“别这样,孩子,对不起,别这样……” 我避开他的舌头和嘴唇,把头扎进他的怀里。不知为什么,我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他不再做声了,只是用嘴唇轻轻触碰我的头发,我们就这样搂抱着,在竹榻边默默 地坐着。我的脸伏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奇特的男性气味,在温柔的黑暗 里,就如童年时蒙上被子,避开世界的凶险,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和安全。 我们一动也不动,似乎过了很久。他说:“好了,孩子,一切都好了。”我们 彼此放开对方,从他胸前抬起头时,我有一点眩晕。他理了理我零乱的头发,把一 条湿毛巾递给我,说:“等一等,我去冲杯热奶。”于是他走出去,到厨房去了。 我用湿毛巾擦了脸,吐出一口气来。好像从一个梦里醒来一样,我重新打量这 个陌生的环境。我看到我那篇论文的打印稿放在他的案头,题目经他用红笔改过了。 我走过去,拿起我那篇文稿。《宋教仁之死》,这是我原来的题目,他在后面加了 一些字,变成《宋教仁之死及中国政党政治的终结》。这倒非常像一篇论文的题目 了,可是区区如我,却怎能做成这样一篇大文章呢?果然,我文稿的首页被他圈点 得密密麻麻。我正要看下去,他回来了。 他一手端一杯热奶,奶里加了咖啡,速溶的,还冒着热气,屋里顿时洋溢着一 股浓香。他把一杯热奶递给我,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我立在他身旁,此刻,我又 成了他的学生。 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日,上海沪宁火车站一声枪响,年轻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宋 教仁倒在了血泊中。袁世凯派出的杀手不仅干掉了宋教仁,也把革命党人在中国的 政治理想彻底干掉了。两天之后,他的尸体被送进了医院的太平间,和一个因过量 吸食鸦片而死去的老头子的尸体厝置在一起…… “你有丰富的想象力,我看你可以去写小说。” “为什么?” “《宋教仁之死》,题目就可以写一部小说,作为学术论文,题旨不是很清楚, 所以我把它改了。” “我不欣赏你的修改。”我毫不客气地说。 “什么?”他很吃惊。 “我不愿意写学究气的文章,我宁可它更活泼更亲切一些,我的题目可以使我 在更广阔的领域展开我的思想,它给我灵感和激情。‘中国政党政治的终结’,我 没有兴趣也对付不了这个鬼问题!” “可是你的文章中已经有很多篇幅涉及了这个论点,”看得出,他对我的不敬 很不满,“你现在是我的学生,谦虚一点儿对你没有坏处。” “是吗?我是你的学生?”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从我的目光里读出了嘲弄和揶揄,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半点尴尬和不安,却 厚颜无耻地笑了:“难道不是吗?” 这倒把我给问住了——是啊,难道不是吗? “由于某个特殊的事件,今晚你成了一个特殊的学生,尽管如此,我自认为还 胜任做你的老师。” “某个特殊的事件”——听这家伙说的! 他回到了教师的角色上去,开始辅导我的论文写作——宋教仁的政治理想集中 体现在这段精彩的言论中:“我们要在国会里头,获得半数以上的议席,进而在朝, 就可以组成一党的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地监督政府,使它有所惮而不敢妄 为,应该为的,也使它有所惮而不敢不为。”宋教仁太天真了,他以为,只要他组 织的国民党在议会里取得多数的席位,他就可以实行他的政治理想,制约专制的权 力;他以为,规则一旦确立,人人都会遵守,中国就可以从皇权专制过渡到民主政 治;他以为,在中国搞政治的衮衮诸君都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严守动口不动 手的游戏规则……他忘了,中国第一个皇帝叫秦始皇,自他死后的两千多年中,做 皇帝的虽非他一族一姓,但他的基因血脉从来没有变,专制的滴血之剑从来都握在 统治者的手中。他与袁世凯玩民主无异与虎谋皮。因此,当他在大江南北为他的政 治理想奔走呼号时,死神就已对他张开了怀抱…… “全文这一段比较精彩,我在下边画了红线,你讲了结果,但是你还没有论述 为什么会有这个结果。中国有数千年专制统治的历史,这个历史是我们这个民族最 沉重的东西。自宋代以来,中国传统社会的统治阶级,是地主、士大夫和官僚三位 一体的集团,非常巩固、稳定,也非常有连续性。二十世纪初的辛亥革命,推翻了 皇权,这样一个统治阶级消失了。要找到一个有同样巩固的社会基础,有同样的稳 定性、连续性的统治阶级,并建立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是件 非常困难、非常需要时间的事。可是中国当时内忧外患的形势,不可能给中国人这 个时间,人们要生存,要活下去,除了揭竿而起,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政权的更 迭、国家制度的重建就采取了暴力和血腥的方式,和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的方式没 有什么两样。暴力攫夺政权的结果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来维持,权力进入并主导一切 社会领域,个人的自由越来越少,全社会形成了对权力的崇拜和畏惧,因此,宋教 仁政党政治的理想只能是个虚幻的泡影……” 我承认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比我深刻,但我对此不愿深想,我知道自己不适于 做学问,我也不想做什么鬼学问!宋教仁被暗杀时才三十一岁,真年轻啊!光荣与 梦想沛然充盈于这年轻的生命,那颗凶残的子弹从秦王嬴政时就开始射出,三千年 漫漫的时空只是弹痕掠过的一瞬,他的梦想被凝固的血窒息了,他死了……我突然 感到厌倦和乏味,用不锈钢羹匙儿轻轻敲打杯子。 “怎么了?”他停止了滔滔不息的语言洪流,望着我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点儿烦。”我说。这次他没有对我表示不满,我讨厌他的不满,我恨他教 训我。如果他胆敢再表示他的不满和说出“难道不是吗?”这样的混话,我就起身 离去。说实话,我来的时候压根儿就忘记了论文那档子事儿。 “好了,咱们不谈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在这样的仲夏之夜,和一个性感少女大 讲学术,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傻瓜!” “你说谁是‘性感少女’?我是你的学生,你别忘了为师之道。” 他把杯中的奶喝完,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是吗?” “难道不是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又一次厚颜无耻地大笑起来。 “我喜欢你不同寻常的性格,我喜欢你的艺术气质和想象力。你怎么知道宋教 仁的尸体和一个抽鸦片的老头子的尸体厝置在同一个太平间里?” “你怎么知道在宋教仁尸体的旁边就不会有一个抽鸦片抽死的老头子的尸体呢? 这是我的推断,这种推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 “嚯,你倒挺有自信。” “当然。那个时代的中国男人只对两件事情最有兴趣:第一是讨小老婆;第二 是抽鸦片,唯有这两件事可以使他们迷狂和舍生忘死!” “那么,宋教仁呢?你不要辱没先贤。” “使另一些男人迷狂的是革命和对权力的渴望……” 我不知今晚怎么会和他谈起论文这类话题,要知道,就在刚才,我生命中一件 非常重要的事发生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和想象的完全不搭界。我还是我吗?我 还是一个处女吗?答案是否定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我失去了贞操,我已经失 身于这个男人,开始我进行了象征性的轻微的反抗,最后我彻底就范,把自己献了 出去。整个过程匆忙、粗鄙并且有点儿下流,激情转瞬即逝,我没有体会到任何快 感。这家伙连裤子都没有脱掉就把我解决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过渡就这样完成了 吗?事情有些荒唐,从迷狂的性进入冷静的历史思索只需一杯热奶的间隔,太让人 失望也太让人难堪了!外面的市声不知何时已经静下来了,墨绿的窗帘在台灯的光 晕下显得柔和,窗台上有一架玲珑透明的新式座钟,此刻是夜里十点一刻。我得走 了。如果我出了这个门,我发誓永远不会再跨进来。今晚的事只会成为一个感伤的 记忆,一个小小的人生的创口,在与其他异性的亲密接触中慢慢地结痂痊愈,成为 老年回忆的枯窘河床上一粒不易觉察的卵石…… 我站起身,他拦在我的前面。我闪避着想过去,他拦挡着不让我接近那扇出去 的门。 “让我出去。” “不,留下来吧,再给我一次……” “我烦,让我走!” “别,我的爱,我的好女孩儿,我的……给我,再给我一次……” 他热切地嘟哝着不连贯的话,眼神忽然像火炭一般灼人,他身子慢慢地颓下去, 抱住我的双腿,跪在我的脚下。他滚烫的嘴唇吻着我的小腿和膝盖,蓬乱的头像一 只母鸡般钻进我的裙子里去……我不由并拢双腿,用手去按他的头,但我已被他顶 靠在书房的门上。门一下子被顶开,我仰面朝天倒在走廊的地毯上,他一下子压在 我的身上。 他第二次进入,我没感到疼痛。我的头开始在一个壁角处,后来离开那个壁角, 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空间,我身下的地面很坚硬,但是却在开裂,我的身子从开 裂的罅隙坠落,并且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上下起伏,好像在浪峰里颠簸似的。 我是一株风中的芦苇,摇曳在残阳如血的黄昏!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赤裸着身体,像两条纠结的蛇,已在他小卧室的床上。 我调动着全部的想象和热情,以求补偿第一次的失落和沮丧,向着陌生的奇异的高 峰攀登:这次他从容不迫,有着疯狂而持久的热情和耐力。孱弱的我有一种可怖的 快感。我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我只是一件乐器,被人弹拨和 吹奏着,那不是我的声音,那不是!我的躯体和灵魂都被愉快地解构了,被一种锋 利的锐器解构得丝丝缕缕,我找不到完整的自己,花蕊被洞穿,花瓣儿被撕裂,我 的花粉四处飘散……我听到非人的叫喊和呻吟——我的,我们的——好像从遥远的 雨林深处传来,那声音伴随着形体无定的原始图腾,在我们四周飞舞。终于,他坍 塌了,滑落了,喊着我的名字,像被抛到沙滩上的一条水淋淋的鱼,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一度碎裂和弥散的我渐渐恢复了形体,我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我存在一个 具体可感的情境里,柔软的弹性良好的双人床,整洁的黄格棉布床单,两个雪白的 枕头,身边汗津津的瘫软的男人,一张悬在壁上的三人照片:他、他的妻子和他们 的小女儿。三个人都带着亲切友善的笑容望着我,我此刻像被剥光了的蛋,雪白、 光洁而莹润,现出了人之初的本相。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一下子想到了被哲学教授在课堂上弄得 云遮雾罩的这些问题。我是卫婉,我从学生宿舍来,我要到一个老师,不,一个男 人的床上去。我此刻就在这里,他的妻子和女儿在墙壁上用亲切友善的笑容望着我。 世界荒唐,充满欲望、伪善和欺骗,如此而已,我困倦了,我想睡觉,我真的睡去 了…… 醒来我们又干了一次。 曙光再现,太阳升起,我成了地道的女人。真的,我不是原来的我,我们也不 是原来的我们了,一个夜晚改变了人的本质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世界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