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邓通用堆山积海的金钱在长安近郊大兴土木,修筑了一座占地数十顷的豪华园 宅。里面峰峦起伏,曲池环绕,花木扶疏,楼榭参差。虽由人做,宛自天开。更使 邓通受宠若惊的是,皇帝带了宠妃及文武大臣,专程到他家游春来了。随着赵同一 声“皇上驾到”的传呼,邓通命人大开正门,率众奴婢跪在阶下迎接。 刘嫖抢步上前:“臣女拜见父皇、娘娘。” 刘恒一惊:“皇儿何得在此?” 刘嫖道:“父皇娘娘前来游春,臣女故意早到片刻,以迎候父皇娘娘和众位大 人。” 刘恒皱眉道:“这也罢了,搀着你姨母。” 刘嫖口称遵旨,搀扶紫鸾,将一根翡翠凤簪插上庶母发髻,两人会意地一笑。 邓通施礼:“微臣恭迎圣驾!愿娘娘各位大人金安。” 刘恒命众人平身,又笑道:“爱卿不必多礼。” 邓通看了一眼申屠嘉,加重了口气:“微臣不敢不多礼呀!” 申屠嘉拈髯微笑:“邓大夫是可造之才,有陛下教导,长进不小,与同僚颇能 和睦相处。” 刘恒惊喜地:“是啊?一是邓爱卿有了进步,二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哪里!哪里!” 袁盎听了君臣一番对话,大为逆耳,暗想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老丞相素称刚 正,如今受了重礼,竟为佞臣美言,与前相比,判若两人,委实可恼,可叹。 不提袁盎腹诽。邓通诚惶诚恐,笑盈盈地领着大伙儿走在五彩碎石铺就的甬道 上。人们贪婪地欣赏园内的景物,但见山光波影相照,幽亭杰阁相接,嘉树奇葩相 映,泉声禽语相闻。刘恒点头赞道:“此园撷菁华,漱芳润,万象毕呈,心神怡旷, 最宜啸咏。” 邓通忙欠身道:“陛下夸奖了,此皆圣上所赐也。臣今日恭迎圣驾,欣承色笑。 花木林泉,咸增荣宠。” 刘恒朗声大笑,又问:“此园共有几里?” “也就十里方圆吧,山占了五分,水占了三分,花木和房屋占了两分。若要扩 充了出去,周边还有空地。” 刘恒沉吟道:“这就足够了,这个园子美轮美奂,好在聚景,可说小中见大, 渐入佳境。” 众臣一齐恭维道:“陛下所论极是,春晖园步移景换,果然清嘉。”说话间, 邓通已将贵客引至正厅云锦堂。众人坐定后,仔细打量四周,见绮户文窗,璇几玉 案,水磨楠木雕栏。堂中已摆下数十桌黄金器皿的酒席。门框正中悬一大红底色烫 金“春”字。堂前杜鹃盛开,晔晔如霞。远处可见飞楼插空,黛峰碧池。最令人称 绝处,是八位绯衣侍女每人手捧一株高有三尺、色泽明丽、光彩耀目的珊瑚,分左 右两行排列。年轻美貌的侍女既是鲜活的道具,更是亮丽的风景。众臣看了,无不 含忿怀妒。 邓通满面春风地对刘恒说:“天子与诸位大臣光临寒邸,真乃三生有幸,蓬荜 生辉也!” 刘恒笑道:“君臣一体,休要客气。”环顾四周,见匾额上书“云锦堂”, “嗬,红娇绿嫩,香气氤氲,果真如云似锦。金门玉户神仙府,胜过阆苑帝王家。” 邓通连忙摇手道:“岂敢!岂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藏富于民啊!” “哈哈,好一个藏富于民!有道理,有道理。民穷则国敝,民富则国强嘛!但 愿九州歌盛世,天降洪福亿万家。” “陛下圣德格天,自会如愿以偿。” 宠臣拍马,刘恒自然受用,微笑不语。袁盎重重地“哼”了一声,讥刺道: “邓大夫说藏富于民没错,可惜像邓大夫这样的富民也太少了。倘若天下的黎民全 把铜山占去铸钱,个个富可敌国,大汉只怕国将不国了。这些年来,还出现了朝廷 向诸侯富户借钱的怪事哩。” 邓通听得话中有刺,狠狠瞪了他两眼。刘恒明知袁盎攻击邓通,捎带着又嘲讽 自己,但也不想怄气,只好打着哈哈佯装没听见。邓通忍气吞声指着酒席,邀请大 家入座。 刘恒携紫鸾并坐上席,众人亦落座。 邓通举杯邀饮:“薄酒陋宴,不成敬意。陛下请!诸位大人请!” 众人才咂了一口,便觉醇香甘洌,味涵玉液,美比琼浆,远胜宫廷御酒。原来 这是邓通花十两黄金一瓮的高价,特意派人远从西域大宛买来的葡萄酒。但谁也不 愿褒奖一句,只是浅尝辄止。 邓通见众人兴致索然,便起身向刘恒说:“陛下,寡宴乏趣,寒邸虽无名姬压 酒,但家伎学了些民间歌舞献演助兴,不知陛下和列位可愿观赏?” 紫鸾问:“邓大夫,此舞名称……” “哦,唤作七盘舞,娘娘见过?” “非但见过,我入宫前还学过此舞呢。” 刘恒顿时来了兴趣:“嗬,爱妃也会跳七盘舞?快快宣来,让朕与爱妃鉴赏鉴 赏。” 随着一派悠扬的乐声响起,七位绛衣珠冠舞姬颈挂璎珞,钗钏闪烁,左手提鱼 皮鼓,右手托碧玉盘上场,将盘、鼓均匀摆列,边舞边唱: 香浓宝篆浮玉盏, 踏歌击鼓舞翩翩。 祥云飘庭院, 江山秀色添, 朵朵春花开富贵, 声声阳雀报平安…… 刘恒忍不住以手击桌,大声喝彩:“妙!妙!” 这些舞姬个个芙蓉媚脸,杨柳纤腰,洋溢着诱人的青春魅力。歌喉婉转,似一 串骊珠清圆;舞姿宛如游龙,翩若惊鸿。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神摇意夺。只有紫鸾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她虽然风华绝代,毕竟年过三旬,在鲜花般活泼生动的少女 面前,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和深深的恐慌。其中任何一位少女,都比她更娇俏, 更美艳,服饰更华丽,也更有吸引力。瞧着刘恒点头晃脑,两眼发直的痴迷样子, 她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对刘恒说:“陛下,臣妾告退。” 刘恒连忙收回目光,关切地问:“爱妃何处不适?” 邓通心知肚明,连忙挥退舞姬,众姬下场。 紫鸾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呻吟:“嗯,臣妾不胜酒力,有些头晕。” 刘恒无奈地说:“那就起驾回宫吧!” 邓通忙阻:“陛下且慢!” “爱卿有何话讲?” 邓通说:“陛下率众臣来春游,怎能未游即走。后面的春晖园是微臣专门为陛 下赏光之用,寓意是陛下对黎民春风万里,光辉万代。” 刘恒抚掌大笑:“啊呀妙极!慢,园中可曾筑建轩馆楼台?” 邓通得意地夸耀:“嗨,应有尽有,有赏梅花的春信亭,赏梨花的飞琼亭,赏 荷的流芳亭,赏菊的爱晚亭,赏月的秋露亭。其中的主建筑为呈祥馆,取龙凤呈祥 之意,专供陛下和娘娘休憩。” 紫鸾道:“邓爱卿,前面带路。” “遵旨。” 袁盎拦住:“陛下自登基至今,从没新建过亭台楼阁,节俭之风,万民称颂, 可不要被那花花世界迷住了眼哪!最近朝野议论纷纷,对陛下颇有微词,都说照此 下去,奸佞当道,必然会动摇大汉江山。” 刘恒愤然道:“袁中郎,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噢!朕自问并无失德败政之事。” “可陛下赏罚不明,用人不当。邓大夫私通公主,贿赂群臣,纳妹为妾,安插 亲信,铸钱掺假,祸国殃民!” 刘恒脸色一沉:“邓爱卿,可有此事?” 邓通急忙分辩:“陛下明察,绝无此事。” 袁盎指着邓通的鼻子质问:“邓大夫,我来问你,你与老家带来的亲妹邓兰香 同床共枕,又把她养父安排去了铜山。此人抢男霸女,敲诈勒索,以次充好,到处 招摇撞骗,声称自己是皇上宠臣的老岳父,给陛下丢脸,给朝廷抹黑。” 刘恒瞪视邓通:“你一个堂堂的上大夫,竟做出这等偷工减料、伤风败俗之事。” 咳嗽数声,手捂胸口。 邓通瞠目结舌:“这……” 袁盎怒火愈炽,又说:“陛下,更为严重的是,邓大夫在铸钱时,往铜里掺铅 掺铁掺杂物,影响钱币质量,破坏朝廷法规。按圣旨明示,凡在铸钱时掺兑杂物, 一律处以黥刑。今天,微臣特意带上钢针,请陛下允臣在这个害群之马的脸上刺以 ‘造假钱’三个字,再涂上朱墨,让他没脸见人。”从官帽上拔下一根寒光闪闪的 长针,便要动手。 邓通色厉内荏地驳斥:“袁中郎,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造假,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袁盎把针仍插上官帽,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钱,分发众人: “诸位看好了,这就是邓大夫的‘邓氏钱币’。” 众人看了点头道:“嘿,果真是邓钱。” “请诸位掰一下,便知分晓。” 众人轻轻一掰,铜钱裂成两半,俱目瞪口呆“啊——” 有人质问邓通:“这钱一掰就碎,实在不像话。你到底是邓大人还是邓小人?” 有人挖苦:“邓大人是钱眼里头翻跟斗,专在钱上下工夫。有朝一日钱变脸, 送你阴间五凤楼。” 有人叹气:“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袁盎又说:“邓大夫的产业,何止家财万贯?而是富赛王侯,是个不折不扣的 暴发户!” 刘恒命令申屠嘉:“请老丞相把这些不仁不义的事,一一调查清楚。”又痛心 疾首地责怪邓通,“邓爱卿啊邓爱卿,你这是愧对苍天,愧对朕对你的器重,朕对 你的恩宠啊!”又咳了起来。 邓通无言以答。正在这时,一个侍候太子的内监急急奔来,对刘恒哭道:“启 奏万岁,大事不好!太子爷被吴国太子刘更打伤,刘更又被太子爷给打死了。” 刘恒大惊,忙问:“你说什么?太子被打伤?刘更被打死了?” 内监哭诉:“两位太子下棋。刘更偷吃了太子一个‘车’,太子让他把‘车’ 吐出来。刘更说:”偷吃你一个棋子算什么?就是把你老子给吃了也不会吐还给你。 ‘太子去抢那棋子,刘更就猛地一拳将太子的鼻梁打得开花。太子忍无可忍,抄起 碧玉棋盘砸向刘更。刘更顿时头破血流,跌倒在地。太子赶紧命御医抢救,不料刘 更因流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刘恒急得头一晕,捂胸摇晃欲倒:“哎呀呀,我儿闯下大祸了。快召太子前来 见朕。” 紫鸾慌忙扶住刘恒,立即下令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