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马大嫂走了,却留个问题下来,这个问题与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有点大同小异。 马大嫂说司机想等价交换,李想把自己的家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件贵重物品。 两只小母鸡是家里的宝贝,送给人家还不定看得上眼呢。换句话说,就是看上了, 李想也舍不得送。李想有自知之明,她的脚不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别说皮鞋,棉 鞋也没穿过几双。两只皮鞋固然好,但对李想来说,是年三十晚上的兔子,有它过 年,没它照样过年。 李想一个人待在家里琢磨事,黑灯瞎火的,饭都忘记做。婆婆把孩子送过来, 她才梦幻般地醒来。婆婆看冷锅冷灶的,当她病了,碎嘴唠叨,说了半晌闲话才离 去。 孩子在婆婆家吃过了,李想潦草地吃了点东西,就带孩子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李想感到被子比往日暖和,不像前几天,睡到半夜脚还是凉的,到 天亮也焐不热。不用说,是翻毛皮鞋的功劳。翻毛皮鞋好处太多,李想真有点离不 开它了。 李想是个完美主义者,她想两只鞋要是一对儿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 地穿出去,人家看到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李想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留车号的 司机把鞋子送到家里来,李想一看是右脚穿的,正好配成对儿。李想高兴得咯咯大 笑,醒了才知是梦。 好日子过得很快。那天李想在家纳鞋底,丈夫突然回来了。李想喜出望外,高 兴地问,工程结束了?丈夫的脸冷得像水缸罩的冰,瓮声瓮气地说,你搞清楚没有? 这是我的家,我想啥时回就啥时回,没人敢管我!李想丢下鞋底,忙着舀水做饭, 听丈夫说话不好听,回过头打量。丈夫坐在杌子上闷头抽烟,浓烟从丈夫的口中汹 涌而出。屋里烟雾缭绕,呛人的劣质烟味四处扩散,李想被刺激得连打几个喷嚏。 丈夫面色灰暗,比离家时瘦去一圈。扒河打坝是力气活,偷不得半点懒。李想明白, 丈夫一定是吃了大苦,回家出气来的。丈夫有九十九个好,就有一点不好——他在 外面有啥不顺心的事,回家就要发泄,把家当做出气筒。李想对付他的最佳办法就 是不予理会,让他说个痛快,他的气出了,心情会渐渐好起来。 今天丈夫说起来没完没了,喋喋不休。听话听音,听丈夫话里的意思说的好像 不是他自己,仔细一听,说的却是她。李想想忍一忍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冷 天的,丈夫在外不容易,要说就让他说去,她的身上又不会少去什么。不想丈夫得 寸进尺,话愈说愈难听,什么不守妇道、偷人养汉等等难听话全出来了。这不是信 口雌黄,侮辱人吗!这是原则问题,更是人格问题!李想忍无可忍,咚的一声扔下 水瓢,问丈夫夹枪带棒的说谁呢?丈夫阴阳怪气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说我自己,你管得着吗?李想的犟脾气上来了,说,请你把话说清楚,谁不守妇 道,谁又偷人养汉了!丈夫用拿烟的手指着李想脚上的翻毛皮鞋,咬着牙说,你问 问它,它会告诉你的! 李想哑口无言,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不说话了?丈夫步步紧逼。无风不起浪啊! 常言说,久别胜新婚。丈夫从水利工地跑回家里,见面一句温暖话体己话没有,张 嘴就对她兴师问罪,看来一定有人把她往坏里琢磨。丈夫在水利工地,他是怎么知 道的?李想把日子往前推,一件事、一个人地过筛子。回想到那天晚上,李想一下 找到了症结——是婆婆!婆婆还没到七老八十老眼昏花的年龄,穿针引线眼睛好使 着呢。婆婆生性好疑,啥事爱往坏处琢磨,好像全生产队就她一个好人,对谁都怀 疑。那晚她送孩子过来,一定看到李想脚上的翻毛皮鞋了,所以才迟迟不走,东扯 西拉地说了几箩筐废话。她分明是察言观色,抓李想的破绽。事情想明白了,李想 心里反而坦荡起来,她迎着丈夫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有啥了不起的,芝麻粒点 儿事,你却当成大西瓜! 哟喝!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把天捅破了还是芝麻小事?丈夫的脸黑 得像灶王爷他爹,拳头攥得咔吧咔吧响,眼见就要落到李想身上。 李想毫无惧色,两眼看紧丈夫说,是谁想捅天,你让她站出来! 丈夫没料到李想的胆子会这么大,竟敢与他针尖麦芒针锋相对。如此看要么是 他冤枉了她,她要抗争,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她清白之名;要么她已经做下丑 事,横下一条心,想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各奔东西。人都是这样,一旦撕破脸皮, 也就不顾名声了。丈夫想要是前者,他们闹闹别扭,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吵架 不记仇,最终还会在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的;若是后者就得散伙,没有哪 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宁愿打光棍,也不做乌龟王八。打光棍没人戳脊梁骨。丈夫 急着要弄清真相,口气冷得像树梢上的风,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丈夫读过初中,语文比数学强,说话歪理一套一套的。李想气得浑身发抖,脑 子里像塞了乱麻,一时想不出得力的话来回击丈夫。 丈夫见李想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当他的话已打中她的要害,心里唉叹一声:完 了,全他妈完了……丈夫的拳头没有落到李想身上,而是打在自己的头上。他蹲在 地上,呜呜地哭泣起来。 丈夫用手捂着嘴,把哭声压在喉咙里,害怕被别人听到。李想没有劝慰,她厌 恶地瞪他一眼,把门一摔,噌噌地走了。 结婚以后,李想与丈夫磕碰过几次。李想对付丈夫的招数是:一哭、二闹、三 回家。回娘家是最狠的一招,前提是哭、闹效果不显著,丈夫依然故我,硬臭得像 茅厕缸里的石头,李想这才甩手走人。丈夫一个人带着孩子,忙完田里忙家里,既 当爹又当妈,不要几天他就会缴械投降。 刚才当着丈夫的面,李想强忍着没有流泪,这才走出门,泪水就如决堤一般夺 眶而出。丈夫不顾夫妻情面,说出那么绝情绝意的话。丈夫这么做,一定是有备而 来。既然如此,李想就不能后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李想抹去泪水,抬脚往娘 家走去。李想的脚重有千斤,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走着走着,李想突然停顿下来。 李想知道,此次回家非同以往。过去与丈夫发生龃龉,两个人打一打闹一闹,最终 都能和好如初;而此次却不同,丈夫把她说成偷人养汉,说得难听点就是搞破鞋, 她岂能忍受!她这么甩手走人,不明不白地回娘家,丈夫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他如 果猪八戒倒打一钉耙,到那时她是满身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罢罢,从哪里跌 倒还得从哪里站起。祸是丈夫挑起的,话是婆婆传递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 婆婆能把水搅浑,那么澄清事实也非她莫属。 理清思路,李想回过头就去找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