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前的电脑显示屏上有她的照片,圆脸、高鼻梁、小眼睛眯缝着,像两条不游 的眠鱼。照片是银子帮我掏弄来的,她不太懂电脑,也是找同学帮着下载的,还一 再叮嘱我文章发表时千万不能用,铁孩要是翻了脸,她们谁都惹不起。 我掌握的铁孩的资料很少,只知道她姓康,大名叫康铁,铁孩只是她出去干活 时用的化名,原先就读于省城一所冶金专科学校。 下面我来说铁孩的故事,都是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极其普通和平淡。 铁孩的手机里有固定的三个号码,代表着三个男人,那三个男人,分别被她冠 以“联通”、“移动”和“小灵通”的字样。在她的记忆中“联通”的另外一个名 字叫“眼镜”,是个小税务所的所长,在单位里科级都不是,可手里的权力却大得 不得了。“眼镜”在他的辖区内能呼风唤雨,就是说神通广大。铁孩跟他相识是在 一家歌舞厅里,一个开饭馆的业主请“眼镜”和他的一个同事喝酒,酒足饭饱了再 来歌舞厅消遣,他们点陪舞小姐的时候便点上了铁孩。 “眼镜”很文静,细高挑的个,大眼睛,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的玳瑁近视镜, 不多不少的头发梳成了中分式。在铁孩陪他喝酒、跳舞和唱歌曲的两个半小时里, 他一手指头都没有胡乱摸过她的身子。其实这也不是铁孩所需要的安全。她知道在 歌舞厅这种地方干活,你不放开点是不会博得客人喜欢的。 在这一点上铁孩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打小了起就是个孤儿。她这种孤儿跟真 正的孤儿有所不同,不是父母亲死掉了,而是离异了。狠心的父母亲把她丢给了姑 姑抚养,遇上姑姑好心肠,用她每月看机床赚得的钱供她念书。结果把她供上了大 学,姑姑的儿子却被送去当了兵。在这一点上铁孩内心里始终存着一份感激,她觉 得姑姑就是她心目中最亲的人,可念大二之后,姑姑再嫁了,却嫁了个恶棍男人, 经常欺辱打骂退休在家干活的姑姑。铁孩就不愿意回家了,她懒得看新姑夫那张尖 刻的脸和酒醉后的流氓相,以及姑姑的逆来顺受。 铁孩就在那个暑假里跟同学去打工赚钱,先是在酒馆里端盘子洗碗,再就去歌 舞厅陪舞,和她正热恋着的一个男孩发现其行为后跟她大吵不止,最终是两人分道 扬镳。 “眼镜”虽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但还是在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了对她的好感。 结账走的时候,铁孩得到了两百块钱,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其中多出来的一百块钱 就是这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人赏给她的。 之后,“眼镜”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几次,每次都点铁孩,也都多给她小费,两 人间的感情就迅捷地升温了。最终是铁孩以身相许,被“眼镜”包养了起来。因为 “眼镜”使的手机是个联通号码,铁孩便以此做了绰号,还饶有风情地逗弄“眼镜” 说,哥哥想跟妹子我连通了就打电话啊,哈哈。 “眼镜”在南街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个两居室的楼房,虽说是两居室面积却小, 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十多平米。但室内装修却是现成的,而且格调也好,有点新婚装 修房的式样。 “眼镜”把房间钥匙配了两把,自己锁在办公桌里一把,另一把给了铁孩,主 要作为两人周末约会之用。 铁孩很喜欢那两间房子,打小长这么大她都没住过这么宽敞舒适的房子,也没 睡过那么大一张绵软的双人床。她接了钥匙之后,没管“眼镜”要钱,而是自己掏 腰包去商场里买了花格子窗帘和碎条床单,还买了茶杯、桌布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她就在那张大床上把自己的身体打开了,不管“眼镜” 在和不在,她都会让自己的整个身子成为裸体,像老家池塘里的鱼一样,暴露在大 片的温暖的阳光下。 阳光是从木格窗的缝隙中洒进来的,她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体会那种久违 的无法换取的幸福,确切一点说是有了家的感觉。 铁孩那阵子始终让自己活在一个虚拟的梦境里,她甚至都在考虑自己毕业后要 不要嫁给这戴眼镜的小小税务所长。 可是事情有时候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它总是喜欢朝相反的方向发展。六个月 过后,“眼镜”被单位以徇私枉法罪撤了职,并被下放到郊县一个弹丸大的税务所 当税收员。“眼镜”托人给她留了一点钱,捎信跟她说,这点钱够她交两个月房租 的,要是实在喜欢住下去那就得她自己交房费了,他不再有多余的钱帮她了,他的 那些不义之财都被充了公。 铁孩没再住一天,她立马就将东西收拾好搬回学校去住了,她觉得那已经不是 一个家了,实在就是个冰冷的水泥房子,原本耀眼的白墙这会儿突然间就成了刺痛 心扉的颜色。 “小灵通”是个从乡下来城里开炒货店的男人,比铁孩大一旬,也就是大十二 岁。人老实巴交,头发乱蓬蓬的总是给人洗不净的感觉。铁孩见他的第一眼就给他 的发型起了个名字,小队会计头。男人姓胡,被铁孩称为老胡。一天里的多半时间 腰里总是扎件绿帆布的围裙,上面沾满了油腻与灰尘。 铁孩工作的那家夜总会在城西的大直街上,旁边靠马路的位置上开了很多家小 商铺,其中就有老胡的炒货铺。铁孩时不常地就去买几块钱的葵花子或者松子,拿 纸袋子盛了放到自己的背包里,等散夜场之后带回去当零食。 那个晚上老胡的炒货铺闭店晚,九点半钟左右铁孩就敲开店门嘴里嚷着要买内 蒙产的葵花子。老胡发现她有些喝醉了,满身的酒气,脚步也踉跄发轻。老胡给她 称秤的几分钟里铁孩便仰在屋内的那张破沙发上睡着了。老胡叫了她几次都没有醒, 只好由着她睡。半夜时分铁孩醒了,嘴里喊口渴,在灌进去老胡拿给她的一瓶矿泉 水之后才问老胡她怎么睡在了炒货店。 老胡便逗她说,你们这些好看的坐台妹子不是逮哪儿睡哪儿吗?没想到铁孩听 了不但没恼,还嘻嘻笑着说老板你说的不假,你要是肯付钱,妹子今儿就睡你这了。 打那之后,铁孩只要在那家夜总会干活晚了就发信息给老胡,让他给留着门, 干脆睡他那儿了,既赚了钱又省了回学校的车费。两人一来二去地便做成了一对露 水夫妻。 老胡很喜欢铁孩,说她身子骨好,光滑得跟大海里的小鲨鱼似的。铁孩说身子 好就身子好,干吗偏要加上一个骨字,听起来别扭。铁孩还说你个北方种玉米的小 老板,见过大海和鲨鱼咋的,竟挪来乱比喻。老胡说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 吗,妹子真是小瞧人了。 老胡跟铁孩互发信息时总要挨铁孩的埋怨,说他回的慢,字也打得不通顺,天 天卖葵花子挣钱,怎么就不换部手机。 老胡说小灵通省钱呗。 铁孩说你倒是会讲实话。 老胡说要不咋就实心实意往你身上贴钱呢,这说明咱人也实在。 铁孩说屁吧,上我的时候实在,没花几个破钱却弄起来没完没了,生怕你的钱 白花。 铁孩的话一下子就把老胡的黑脸孔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