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方进去了。说是什么吃回扣贪污两万块钱。绣儿不信,因为她的手中只有陈 方与她的工资,其余别的钱真的一点没有。买了大房子连装修共花二十来万,这里 面有不少是陈方与前妻的积蓄,还有陈方老父亲的赞助,再加上处理旧房子的钱。 与陈方过这么长时间,现在绣儿的手中也就剩五六万块,全是两个人的工资攒的。 把这些钱整体算算,陈方不可能吃过什么回扣,贪过什么污。 有人提醒绣儿说,大伙都说是你们十五中校长举报十三中校长。你去找他,让 他放过你家陈方。绣儿不信,说他不可能吧?他的校长可是陈方帮助提起来的。提 醒她的人,不说话只是笑。绣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也怀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 始,程野已经不来家送陈方了。显然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和以前一样了。自己在学校 受校长的气,虽然从来没回来和陈方说,但两所学校挨得这样近,陈方不可能不知 道。记得学校中的那个赵主任有次对绣儿说,昨晚吃饭我碰到陈方校长了,趁着酒 劲我说陈方校长,你家夫人在我们学校都啥样了,你也不和程野校长好好交涉交涉? 当时面对那个很奸猾似乎又好心的赵主任,她什么也没敢说,眼睛里有泪光, 心里却很翻腾。就是知道自己在程野面前受气,他能说什么,他碰了人家的老婆, 本身就有短处在人家手里哦。所以从受气到现在,绣儿始终弄不明白,程野到底是 因为陈方占他老婆给自己气受,还是因为自己不顺从他给自己气受呢?不管怎么说, 两个家庭已经不是当初那么和睦了,程野得不到自己,转而用另外的手段去报复陈 方也是可能的。于是绣儿决定找程野去。 她直接跟程野说,是你害他吗? 程野说,不是的,我可能害他吗?他曾经是我的恩人。 绣儿说,我家有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他不可能贪污吃回扣的。 程野冷笑说,傻女人,陈方贪污回扣的钱,也不可能放在你手里啊!你这没见 过世面的女人,他害怕将你吓傻了。 你不要乱说他,他帮过你的。 我不乱说,可是我提个校长,他伙同他的同学收了我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知道,就是两个金手链,没别的。 我这个校长是花十多万块钱买的。我给他送的礼就有十多万,不过就第一次送 到你手里。 你撒谎。 撒什么谎?我有必要吗?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哦。 我觉得陈方是一个有正气的人。 呵呵,什么正气啊?他在外边有多少女人,你知道么?他的女儿初中毕业就到 美国去上学,你知道他需要多少钱才能办成吗? 你不要乱说他,他有多少女人和我没关系,我是他真正娶进家门的媳妇;她的 女儿在美国上学那是因为人家有一个有钱的妈。 没有你这样傻×的,我不跟你说。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他提拔培养出来的,但 我也给了他大量的钱财,陪他一起嫖过不良的女人,最后他连我的媳妇都占了,你 还让我怎么报恩?再说他这次出事,我也要受牵连的。有人说我们各校校长联合受 贿呢! 看着程野熊唧唧的样儿,不像装的。绣儿也有点心软,虽然她仍然不相信程野, 但无路可走,还是说,不管怎样,你一定想法救救他,没有他,我不知道我以后该 怎样生活。这样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哽哽咽咽地接着絮叨,在这里我两 眼一摸黑,没有朋友,如果要证明你没有害他,那你把他给我救出来。 行,这事情不大好办,程野转动着眼珠说,毕竟我的初恋是你,我一定尽力而 为。可是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他望着绣儿不说话了。 绣儿明白,她说,花钱,你说个数就行。 程野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我家的钱都是那个母老虎把握着。 绣儿说,我不会让你白救他。 程野第一次就从绣儿的手中拿走了五万。这几乎倾尽了她和陈方所有的积蓄。 绣儿就是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营救陈方。 可是程野自打拿走这五万之后,绣儿就不再见他的影了。绣儿着急,因怕见冯 自英,也不敢到他家去。好在对门,他家的门一响,绣儿就趴着猫眼往外瞅,来去 的都是冯自英,没有程野的影。她想程野到哪里去了呢?不会是因为躲她不敢回家 吧?或许一直在外边跑着营救陈方?他不会拿着那些钱去玩吧?不行,这个犊子, 真的不能太相信他,尽管学校放假,自己也必须去找他。 天上的阳光亮如银针,扎得在楼内憋了许久的绣儿头晕目眩。她左手扶腰,右 手罩在额头,趔趔趄趄地走成一棵风中病柳。她想去学校找程野,几次看冯自英走 后敲他家的门都是无人,想来是在学校中忙。通过电话等方式也找不到他,只有这 样了。到了自己工作很长时间只是最近因陈方请假的学校,她不敢往里迈步,总感 觉有涔涔冷气。更怕的是有熟人向她投来同情与嘲笑的目光,为了陈方她顾不得了, 只管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去,低垂的目光却在急急地找寻着,好像要找寻一块可以 坐下来喘口气的石头,或者是一棵可以停下来靠一靠的大树。这学校的门口空空敞 敞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水磨石地面把阳光反射成一片白花花的倒插银针,绣儿就 走在这针海里。 嗒!嗒!嗒……是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绣儿感到这踽踽难行的路面, 被这脚步声趟出一道清凉的水波,这水波一直流淌到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皮底下就 多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那穿黑皮鞋的脚她认识,当年她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最爱 做的事情就是凝视全班五十六个同学从她眼前走过的脚步。当年的这双脚是穿着一 双手工做的圆口白底的黑布鞋,在众多的脚步中脱颖而出的。记得在那个小树林中, 他一边亲吻她的额头,一边问她,你爱我什么?她竟然脱口而出,爱你的脚。她一 点都没说谎,她一看到他的脚,她就感觉自己软绵绵地化成了一摊水。多少年过去, 一想起这双脚,她还是那个感觉哦! 啊,绣儿,你来找我。这是程野的声音,冷冷的,让绣儿打了一个哆嗦。 你帮我救得怎样了?陈方还在里面。绣儿抬头看他一眼,带着哭腔说。 没事的,我帮你找找,过几天就能出来,也没啥大事。不就是贪污两万块钱吗? 这时候,不算啥事? 陈方没贪污!有人检举,是莫须有的诬陷。我们家就这点钱都是我们俩工资现 攒的。绣儿带着哭声仍然为陈方辩解。 呵呵,那样跟你说,你还执迷不悟,好了,就算没有,相信我们的检察机关会 调查清楚的。程野这样说着依然很冷,那冷让绣儿很绝望,那绝望让绣儿不由得抽 抽噎噎地低泣起来。程野终于笑笑,是一种得意的笑,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 了。晚上六点在木兰花吃饭你也去。让你见识一下,我是怎样替你家陈方跑的。好 像我白拿你的钱,不给你办事似的。 木兰花大酒店三楼的一个KTV包间,参加宴会的一共六个人,除绣儿外,其 余都是男士。本来她不想去,但程野非常固执,还蛮横地说,我找的这几个人都是 公检法和政府部门的朋友,若要想办法将陈方保出来,得靠他们的帮助。说真的, 我是为你请他们,我程野不犯法,溜须他们有什么用?我是为你,你不去好吗? 程野收起笑,声音变得很冲,有一种被火气烧焦的糊巴味,几乎把绣儿的眼泪 再次呛出来。当年和他恋爱时,他也有这种爱酸的性子,她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 好,只是一味地顺从。今天她也没有别的选择,顺从吧!好歹他还是为陈方在办事。 她怕自己不愉快,时刻想着这句话。 觥筹交错黄白两种杯中物,绣儿自打跟陈方结婚后,真没怎么喝过酒,给人的 印象就是不会喝。程野本是知道的,这时偏偏逼她喝。无奈何一沾唇就感到又苦又 涩又辣,咽到喉咙里的,就化成了小刀片,剜在那里火辣辣地痛。又加上心情不好, 坐在这里就感到屈辱,不争气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出来了。众人难免惊诧,扫兴 之余是不满。程野不满地说,你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绣儿也觉得自己平时不是这个 样子,于是她努力控制自己,但是不管她怎样强颜欢笑,每饮一次,那白酒依然如 刃,那眼泪依然汩汩地流。 算了!程野把手中的酒杯使劲往桌子一羦,也不管那杯中的酒像月光一般溢淌 在桌子上,用餐巾纸擦擦手,对那几位笑笑,冷冷地斜睨着绣儿,对大伙说,没劲。 今天就到这吧!绣儿觉得脸上挂不住,因脸上有泪痕,又不好意思抬起头向大家道 歉,只好低头默默地擦拭不断泉涌的眼泪。 结账时,绣儿抢着付钱,毕竟是为自己嘛!被程野一把拦了,七百三十六,程 野掏的,要的发票是九百八。注定要花公家了。 一行人走出酒店的门口,有个又胖又黑的矮个子说,今天这位女士心情不好, 咱们陪她去跳舞吧!还没等绣儿回答,程野就说,今天不去了,我们还有事。这话 说得让那几个人很暧昧地笑起来。程野不理会,招手要出租打发那几个人上车走了。 绣儿想回家,程野和绣儿共一个出租车,并没有一起回家,而是让司机开进一 个陌生的小区。绣儿疑惑又警觉地问,这是哪里?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程野不说 话,将她拽下车,一边搂了她的肩膀往里走,一边小声地说,为你家陈方送礼去。 这时候,哪不浇油能行?有理说不清啊! 电梯中无人,程野搂她更紧,一边在胳膊上用劲,一边说,等我为你把这一切 做好!你得好好谢我!说着,将酒气逼人的嘴变成鸟喙,在绣儿的脸颊上狠狠地啄 了一下。 绣儿想,你还让我怎么谢你?钱你已经整到手了。难道还惦记我这个人?想到 学校中的那些女人,绣儿觉得这个人真恶心。 在那户人家,绣儿亲眼见到程野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掂在了那人家的茶几上。他 和那人说的都是闲话,显然是以前已经把话说透,此时是心照不宣的样子。 深夜,绣儿躺在自家的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成了两个银光闪闪的铃铛。她 总觉得不对,所以睡不着瞎琢磨。到底是程野对自己的态度不对,还是程野为她请 客送礼不对。再说程野说陈方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还有多少是假的?不管怎 么说,程野恨陈方一定是真的,他在害他也是事实。这样想着的绣儿睡不着,她不 断地用手抓紧那把刀,尽管那冷冰冰的刀刃不断地带给她一些抚慰,她还是不能入 眠。她想不管救得出救不出陈方,她有一天还是一定选择自杀,因为在这个世界自 己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样她抱着那把小弯刀一直睁眼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