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在路上,洋院长对雪罗丈夫说道:“老朋友,尊夫人明日是一定要来复诊的。 你们明天还是先到我这里来,我还想跟你们一起来看看。”雪罗丈夫说道:“好的。” 第二天,雪罗夫妇同洋院长又来到李荃康诊所。没等坐下,洋院长便取出一张 自己印有汉字的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李荃康说道:“李先生,我在上海开设医院 二十多年了,一边替人治病,一边研究医术,很想研究出一些特效的治病方法,并 非有谋利之心,完全想为人类造福。我看到先生的针法,非常希望和先生交个朋友, 望先生不嫌冒昧。”说完,又毕恭毕敬地向李荃康鞠了一个躬,李荃康连忙弯一下 腰,算是还礼。他从洋院长手中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见院长态度十分诚恳,说话 谦和,觉得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心中也愿意和他交朋友,便诚恳地说道:“你太客 气了,和院长阁下交朋友,我感到荣幸。” 李荃康拿着针来到雪罗夫人面前,示意她躺在长条椅子上,解开衣服。雪罗松 开裤带,李荃康把雪罗的裤子轻轻往下一拉,露出半截雪白的肚皮,他弯起中指骨 节量一下,在脐下半寸的地方,用手指按了按,下了一针。雪罗仰面躺着,一只手 轻轻压着翘起的衣角,一只手遮在脸上。她闭着眼,用心体会下针后的感觉。洋院 长眼睛瞪得大大的,吓出了一身冷汗。雪罗的丈夫吓得说话打起了哆嗦:“这…… 这这……”哆嗦了半天,没有哆嗦出一句话来。倒是那洋院长问道:“李先生。这 地方能下针吗?”李荃康一边把针往皮肤里推,一边说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穴 道,有几十种病都要从这里下针。”洋院长说:“李先生,我看这根针有七英寸长, 留在外面的不过一英寸,有六英寸都下到肚皮里去了,况且针尖是直插下去的,没 有向左右上下偏斜,估计这样的长度不是已达到尾椎骨了吗?”李荃康点头笑道: “这穴道不在尾椎骨附近,但非要从这里下针不可,无论从何处下针都不能达到这 穴道。”洋院长道:“肚脐眼附近有大小肠盘结在里面,这针穿肠而过,大小肠上 不是要穿无数个小窟窿吗?”李荃康哈哈笑起来,说道:“将大小肠穿无数个窟窿, 那还了得!那样病不曾治好,倒闹出乱子来了!” 李荃康这一笑,把那洋院长笑得不好意思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说道 :“我也知道没有这种危险,但是用的什么方法能使这针直穿过去,而大小肠丝毫 不受影响呢?”李荃康笑道:“院长阁下是贵国的医学博士,贵国的医学,我听说 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赶得上,为何竟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呢?只怕是院长阁 下有意和我开玩笑吧?”一句话说得洋院长满脸通红。停了半晌,洋院长说道: “呃……呃……我初与先生交朋友,并且是诚心诚意来研究医术的,如何敢和先生 开玩笑?像先生这种针法,我们德国还不曾发明,我生平也仅在先生这里见过,在 先生看来是极为浅显的道理,在我却一时理解不了。” 李荃康听他这么说,便把一根金针递给他说道:“院长阁下,你仔细地看看, 自然就明白这道理了。”洋院长接过金针,拿到光线强的地方仔细察看,翻来覆去 地看了好一会,觉得还看不出名堂。雪罗的丈夫自以为是研究化学的,接过金针仔 细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名堂来,便低声问那院长:“你看出名堂来了么?”院长 看了看李荃康,摇了摇头,只是不说话。雪罗的丈夫又低声问道:“根据你的解剖 经验,是不是有办法把人的大小肠移到一边,或者是移到肚脐下面。”洋院长摇头 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西医之所以不敢在肚子上下针,就是怕穿破大小肠, 危险太大。”雪罗丈夫说道:“大小肠的质体是有伸缩性的,这金针又极细,是不 是刺穿几个窟窿没有妨碍?”洋院长又连连摇头,说道:“没有道理,大小肠虽是 有伸缩性的质体,但是里面装满了食物的渣滓,质体又不甚厚,哪里能刺破而没有 妨碍呢?”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地研究,始终研究不出名堂来。 他们说着话,李荃康已将候诊的病人诊治过了。他来到洋院长面前,问道: “弄明白了么?”洋院长红了脸,说道:“惭愧!惭愧!这针昨天我已看过一遍, 今天又看了一会,实在不明白什么道理。”李荃康接过那针,慢慢地往食指上绕着, 绕了几圈,停下来,指着针尖说道:“所以要用这纯金做的针,而针尖又不能锋锐, 就是怕刺破大小肠。这针的硬度和这么秃的针尖,就是有心要把大小肠刺破也不容 易,何况大小肠是软滑而溜圆的呢?针尖又不锋利,与大小肠相碰,双方都能互让, 所以针能从肠缝中穿过,直达穴道。不过,所难的就在下针的技术,因为金针太软, 而肠道弯曲太多,若是力量不能直达针尖,那么下的针一定随着肠缝,不知射到什 么地方去了,是根本不能打进穴道的。” 听了李荃康的一番话,洋院长仿佛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怪不 得昨天看先生给病人下针,下了数十次,没有一次抽出针来针尖带血的,竟然一次 也不刺破血管,大概也是针尖不锋利的原因。”李荃康说:“不刺破血管是另有道 理,跟针尖锋利不锋利毫不相干。血管不能与大小肠相比,因为血管不能避让。针 如果碰在血管上,没有碰不破的道理。倘若这针尖连血管都刺不破,如何能刺进皮 肤呢?”洋院长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血管是很薄的,要是碰到,自然被刺 破了。那么,什么道理能不刺破呢?”李荃康道:“你们西医注重解剖,应该知道 人身上有多少穴道吧!”洋院长道:“我们西医虽然注重解剖,但是我并不知道穴 道这名词,听中国朋友说,人身上有若干穴道,中国拳术家有一种点穴的本领,只 要在穴道上轻轻一点,被点的人还没感觉到,便受了重伤,或者昏倒过去。先生所 说的穴道是不是拳术家点的穴道?”李荃康说:“我所说的穴道,包括拳术家点穴 的穴道。不过拳术家点穴的穴道少,我们治病的穴道多。只要穴道没弄错,无论什 么针下去,是绝不会出血的。如果出血,便是下针下错了穴道。”洋院长又问: “为什么下针下中了穴道,便不出血呢?”李荃康笑着说道:“不是下中了穴道不 出血,而是下到不出血的地方便是穴道。我学针法的时候,所学的就是这些穴道。 发明这针法的古人,不用说,是完全明白血管在全身的分布情况的,所以定出穴道 来,哪一种病应该用哪一个穴道,针应如何下法,规定了一成不变的路数。我们后 学的人,只知道照着规定的去做,从来没有出过错,并且从来没有失效过。” 听着李荃康的话,洋院长不住点头,他对这针法,从心底里佩服。这时,李荃 康已起针了,看看那赘疣,已小了大半,李荃康说道:“再来两次就可以了。”雪 罗丈夫连连道谢,告别了李荃康,三人上车离开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