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天中午,气候闷热烦躁,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诊所有了难得的清闲。李荃康 吃过午饭,便到楼上会客室,准备休息一下。他刚躺到烟榻上,女儿李雯便从隔壁 卧室里走出来。她来到李荃康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说道:“阿爸,我给你烧烟吧。” 她知道,阿爸躺到烟榻上休息,总是要抽几口大烟的。说着,便点起烟灯,在烟枪 上装上一颗烟泡,就着烟灯烧起来,把烟枪的另一头递到阿爸手中。李荃康接过烟 枪,“咝啦咝啦”地吸着。他知道,每当女儿这样笑盈盈地伺候自己的时候,总是 有什么话要说。他也不吱声,只是吸烟。吸了几口,果然不出所料,女儿说话了: “阿爸,我前几天在亦菲家玩,听她对我说,她丈夫是孙中山派回来的,在上海秘 密建立一个什么组织,已经有一百多青年学生参加了。她说,参加那个组织,都是 有志气有作为的青年人。”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又给李荃康装上一颗烟泡,在烟 灯上烧着。李荃康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还是不吱声。李雯把烟枪递到父亲手中, 说道:“阿爸,我也想参加,你同意吗?”李荃康“咝啦咝啦”地连吸几口,放下 烟枪,说道:“雯儿,你刚才说,参加那个组织的都是有志气、有作为的青年人。 你认为自己是有志气、有作为的青年人吗?”李雯调皮的反问道:“阿爸,难道我 不是有志气、有作为的青年人吗?”这时,父女俩都“扑哧”地笑起来。李荃康停 住笑,严肃地说道:“雯儿,从报上看,以及听人们的传闻,孙中山的那个组织叫 同盟会,他们的目的是要推翻帝制。孩子,加入这个组织是要准备献出自己的身家 性命的。你不怕危险,不怕杀头吗?”李雯道:“危险肯定有,行事谨慎就是了。 万一被杀头,我也不怕。”李荃康道:“孙中山了不起,有气魄,将来准成大事。 雯儿,你自己的路自己走,阿爸不挡你道。”李雯高兴地说:“阿爸,你真好,天 还下着雨,你歇一会吧。”说完,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李荃康躺在烟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不早。他忽然听到女 儿卧室里传来低低抽泣的声音。李荃康觉得奇怪,便注意听。听到女儿卧室里有轻 声说话的声音,然而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外面的雨还“滴滴答答”地下着,他也 不再听下去。 不一会儿,女儿卧室里的抽泣声和说话声没有了,房门打开,只见女儿同一个 青年女子走出来。李荃康认得,那便是孙亦菲,做学生时经常同李雯来玩的。孙亦 菲走到李荃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李老伯,侄女平时少来亲近, 今日侄女婿遭了横祸,只得厚着脸请老伯救援。”李荃康连忙从烟榻上坐起来,说 道:“亦菲,快快起来。有事起来商量。”说着转过脸对李雯说道,“雯儿,快把 亦菲扶起来。” 李雯把孙亦菲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荃康问道:“侄女,你刚才说侄女婿 横遭祸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我听。” 孙亦菲忍住哭,便把丈夫遭祸事的情况,一五一十细讲出来。原来,孙亦菲的 丈夫姓高,名行健,号易斋,江苏无锡人,思想进步,在东京留学时便加入了孙中 山领导的同盟会。近年,受孙中山的委派,回国开展革命活动。他在上海县城内租 了一所房子,建立临时机关,已吸收一百多有志青年加入到革命组织中来。正当革 命活动有所发展之时,由于叛徒的出卖,上海县衙前天逮捕了高行健,关在县监狱 里。孙亦菲突然遭到这个变故,心中凡能想到的亲戚朋友,都前去请求援助。她想, 数年前的同学李雯曾多次到她家玩,情同姐妹。她的父亲李老伯是久享盛名的医生, 与官场中人熟识,且为人正派,言谈话语中对孙中山极为崇敬,同情革命党人。请 他帮忙,一定会有办法的。于是便来找李雯,请她出面求李荃康帮忙。 孙亦菲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听了孙亦菲的诉说,李荃康的脸色 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论现在官场上的情形,上上下下都 是极腐败的,不问情节如何重大的案件,只要舍得花钱,又有相当的门路,总会想 出办法来的。不过,侄女婿这案子比一切重大案件都特别些,是政治大案哪!”说 到这里,李荃康沉默下来。听了李荃康的话,孙亦菲的心凉了半截,连忙从椅子上 站起身,走前两步,又“扑通”一声跪下说道:“李老伯,求求您,想法子救救行 健吧!”李荃康说:“亦菲,快不要这样,起来吧。”说着,又向李雯示意,李雯 连忙来搀扶孙亦菲。 会客室里又陷入了沉默。李荃康摸起了烟枪,李雯连忙帮父亲装烟泡,烧烟。 待李荃康抽了一口,李雯催道:“阿爸,你说话呀!”李荃康仍是不做声,又抽了 几口,吐出一团烟雾,缓缓说道:“我们父女、叔侄,现在是关起门来说话,清廷 从上到下,腐败至极,这棵大树已烂到根子了。我最崇敬的人是孙中山,他干的事 情必成气候。侄女婿是革命党人,追随孙中山,现被关在监狱里,我能不救吗?” 说到这里,李荃康又停住口,吸起烟来。过了一会,他放下烟枪,神色庄重地 对孙亦菲说道:“亦菲,你把这事委托了我,我当然会尽力替你想办法。但我有一 句至关紧要的话对你说,你必须依我。你今天到我这里来的情形,连同你对我所说 的话,永远不许向人说。若是将来高先生侥幸脱离了牢狱,你们夫妻见了面,也不 许谈论今天的事情。总而言之,你今生今世,无论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都不许提 今天的事情,你能做到么?” 孙亦菲救丈夫心切,见李荃康说得如此慎重,自然满口应承。李荃康越发神色 庄重地对她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慎重其事地对你说这些话呢?因为实在这事 关系太大。你这么轻便地答应我不行,你要是真能依我的话,你要立刻当天跪下发 一个大誓,不然我不敢过问。” 听李荃康这么说,孙亦菲随即对着窗外的天空跪下双膝,磕了几个头,然后伸 直腰肢说道:“虚空过往神圣在上,信女孙亦菲,今因恳求李荃康先生搭救丈夫性 命。愿遵守李先生的吩咐,永远不把今日恳求的情形对任何人说起。如有违误,此 身必受天谴,不得超生……” 刚说到这里,李荃康急忙从烟榻上跳下地,双手搀起孙亦菲,说道:“好!好! 请你就此回家去吧,只当没有今天到我家来这回事,凡是可以去恳求设法的人,你 去恳求。不要因为我答应帮忙,就万事无碍了。”孙亦菲连连答应:“是。”便向 李荃康磕了一个头,告辞去了。 孙亦菲走后,雨已停下,李荃康去出诊,看了几个病人回来,对李雯说道: “你赶快拟一张启事,就说我病了,不能替人下针治病,须休养三日,第四日仍可 照常应诊。写好后,叫账房立刻送到报馆里去,务必在明天的报上登出来。”李雯 答应一声,便去办理。第二天早上,各报上都登出了李荃康诊所停诊三天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