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朝长寿二年(公元693年)腊月的一个黄昏,当朝的皇嗣唐睿宗的窦德妃 正和儿子李隆基在红蜡烛的光下玩着布偶戏的游戏,忽听得外院里脚步杂沓,一群 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阵粗暴的喊声传来,没等到窦德妃起身去看,她的贴身婢 女杏莲已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了:“不好了主子,满院子的禁军!全是宫里的五色禁 军,把咱的院子围住了!” “啥!满院子的五色禁军?”窦德妃一把推开偎在她怀里的七岁的李隆基,险 些把李隆基推倒在地上,对杏莲说:“太子呢?太子在哪里?他知道吗?”“太子 一早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太子他……”杏莲没敢把话说完,就 被德妃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其实德妃的心里很明白,自从自己的婆母武则天当 朝以来,皇宫里这种血腥的事件已时有发生。武则天心狠手辣,她连自己亲生女儿、 亲侄子亲外甥都敢杀,还有什么狠毒的事情做不出来呢?而武则天改国号为周以后 的这两年里,李氏皇族更是惨遭血洗,王子王孙们已被她杀了不少,就连武则天的 亲生儿子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都没有了安全感,现在,是不是又有了什么诬告落在 了李旦的头上,羽林军们要来抄家抓人呢? 想到这里,窦德妃便浑身哆嗦起来。正在床上玩耍的李隆基也被吓坏了,他爬 下床扑到妈妈的怀里,连声喊着:“妈妈,我怕!”窦德妃忙把吓坏的儿子搂在怀 里,正要让杏莲关好门窗,再出去看看,就听得门咣当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睿宗李旦的死对头武三思,这个家伙和他的姑妈武则天一样的 狠毒,自从睿宗李旦从皇上位置上被贬斥为皇嗣之后,武三思对睿宗轻慢之极,他 不仅敢于驳回睿宗每一条提议,上朝时还故意抢在睿宗的前面,把睿宗的位置占着 不让开,他还暗地里收买睿宗的奴仆们把睿宗的每一个举动都告诉他,好再抓住睿 宗的什么把柄,把他从皇嗣的位置上彻底地赶下去,自己来个取而代之。武则天对 武三思的这个心理十分清楚,所以让他带兵去处置今天的事情,就是有斩草除根的 用意。 “所有的人,都不许乱走乱动!谁要是胆敢违令,圣神皇上(武则天)有旨, 就让他的脑袋搬家!吹掉灯烛!”说着,寒光一样的目光狠狠地从德妃的脸上刮过 去,吓得年轻的窦德妃两腿发软,差一点就跌坐在地上! 窦德妃的房门又狠狠地关上了。蜡烛熄灭了,屋里一片黑暗。 那么,这么多的禁军为什么来包抄睿宗的府第呢?这得从几天前的一封告密信 说起。 几天前的一个凌晨,掌管着武则天的铜匦的谏议大夫按照常规打开了沉厚严密 的铜匦,取出里面的一封文件,刚刚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苍白,急匆匆地就往武 德殿而去。那么这个铜匦是个什么器物呢?它里面装的东西,为何让谏议大夫变了 脸色? 这个铜匦不是别物,正是武则天的一个发明。在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的 时候,大臣鱼保宗为讨好女皇武则天上了一道奏册,建议武则天铸设铜匦列于朝堂 前,让各地来往的百姓随时往里面投放信件。鱼保宗的这道奏册名义上是让武则天 及时地听取民意,联络百姓,沟通民情,实质上就是设一个告密的告密箱。武则天 当然心领神会,遂耗铜上千斤,真的就于垂拱二年三月造出了四个铜制大物件,四 四方方,厚重严密,中间留一小方孔便于投信。这四个大铜匦于当年的8月开始列 于武则天的皇宫前,并都涂上了颜色:东面的那个涂着青色的匦名曰“延恩”,是 专门接收一些农业技艺或生活经验的建议;西面的那个涂了白色的匦名曰“申冤”, 是专门接受民间的冤狱状子的;南面的那个涂了丹色的匦名曰“招谏”,是专门接 受一些政治上的建议的;而北面的那个最恐怖,涂成了黑色,名曰“通玄”,是专 门接受一些秘谋玄计的。管理这些铜匦有一套严格的规定,守着这铜匦的人都是高 官,名曰“知匦事”和“理匦事”。自从这铜匦立在宫门外之后,武则天还下了一 道紧急圣旨,天下的百姓无论是什么身份,凡是要揭发有人谋反谋逆圣神皇帝者, 各级官员一律不得怠慢,一律要亲自接见,严查严办,进京告谋反状者还要安排入 住皇家的客馆里,待之甚厚,赏之甚厚。这道紧急的圣旨一下,一时间京城里告密 的人不绝如缕,这铜匦里也时常有哪家奴仆揭发自己主人的犯上言行的密信出现。 来这里投下密信的人都是趁着夜色而来,戴着唐朝盛行一时的垂着长长的纱幔的帽 子鏳离,一言不发时,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更别说看清面目了。所以这阴森的黑 色铜匦一开,说不定就有哪个倒霉的家伙人头落地,血溅旗杆。一时间京城高官们 人人自危,个个屏息,看见这黑铜匦都变了脸色,即使在自己家里也都不敢妄议朝 政和武则天的是非。于是武则天稳坐在深宫中,有了这个黑铜匦,便算是有了遍布 天下的耳目和暗探,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所以,几年之后,这看守铜匦的官员就落 下了个别号:“知鬼事”。 这么一说,大家也就知道今天被知鬼事捧在手里的这封密信是从什么颜色的铜 匦里取出来的了,不错,这封让知鬼事都变了脸色的密信就是从那个涂着恐怖的黑 色的铜匦里取出来的,不用打开,光看看封面上写的一行粗粗黑黑的大字,就让知 鬼事们不敢怠慢:“有人弄鬼咒!企图谋反!” 知鬼事把这封告人谋反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当夜里值宫禁的监察御史万 国俊手里,万国俊也没敢打开,急匆匆踩着依稀的晨光就送往武则天的寝宫里。此 时不过是凌晨五点钟左右,武则天刚刚起来正在做着早朝的准备,此时已是六十多 岁的武则天,每天起床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珍珠粉和秘制养颜露把自己的老脸 厚厚涂满,可是因为事情紧急,万国俊竟然不顾宫女雪衣和初春的阻拦而一直冲进 了武则天的寝宫里,迅速地走到了武则天的龙床前,一下子与素面披发的武则天撞 了个正着。 这一举动让万国俊和武则天都大吃了一惊。万国俊吃惊的是武则天没有化妆时 竟然如此的衰老和难看,那松弛的皮肤、下垂的眼袋和脖颈,那七彩精薄吴纱裁就 的纱裾和金银粉绘花的帔帛里,腰身臃肿僵硬,让天天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万国俊差 一点就没有认出来这个又丑又老的女人就是威仪八面的女皇上。而武则天吃惊的是 万国俊竟然敢大胆地闯到她的龙床前来,幸亏昨晚上张易之他们都从偏门离开了, 要是让万国俊看到了自己和这些面首在床上翻滚的情景,岂不难堪? “你,好大的胆子!”武则天匆忙之中只顾得上用纱裾的薄袖捂住了自己满是 皱纹的脸,厉声地喝斥着。万国俊从这声严厉的底气十足的喝斥声中听出了女皇一 贯的威严,他急忙趴下连连磕头:“圣皇陛下息怒,小臣万死,实是这件事情太重 大了,小臣才冒死闯进来的!”说着就把那封密信高举过头,让武则天过目。 武则天三把两把撕开了信纸,匆匆看过之后,脸色陡变,她双手颤抖着,嘴角 左歪右歪,满头披散的花白头发丝丝飘动,连挡住老脸的动作也忘记了:“不许对 任何人讲,你!你去把武三思马上给我召来!”这时,宫女雪衣、初春和上官婉儿 正捧了珍珠宫粉和珠翠首饰要为武则天化妆,愤怒的武则天袖子一挥,打翻了脂粉 和珠宝盒,那支价值数十万钱的翠凤金步摇当时摔得粉碎。 万国俊见状,急忙喏喏而退。 武则天的一生,最嫉恨也最怕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宫中养猫,二是被人整鈇 诅咒。 武则天怕养猫是因为武则天属鼠,当年高宗的王皇后因与萧淑妃争宠,把正在 道观里的武则天引入宫中做了才人。那武则天入宫后立即迷惑了高宗李治,将王皇 后和萧淑妃废黜,并砍去二人的手足,将二人放置于瓮中悲惨地死去。萧淑妃死前 曾用喷血的声音凄厉地骂道:“武氏狐媚,我以后一定变成一只猫,将你这只母老 鼠的喉咙咬断!”自萧妃死后,武则天禁止宫中养猫,而且一听到有猫叫的声音, 武则天就疑心是萧淑妃来找她索命了,后来连原来的宫殿也不敢住了,迁到了蓬莱 殿里,再后来,武则天索性长住东都洛阳,以躲避萧淑妃的冤魂。 这整鈇事件是武则天的第二怕。武则天怕整鈇,一是因为她特别迷信,二是因 为她刚当上皇后不久时,曾召巫师郭行真入后宫中行鈇术,被宦官王伏胜发现并告 发于高宗,使得高宗皇帝大怒,召来西台御史上官仪要废除武则天的皇后封号,幸 亏有武则天的内线及时地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急急地去向高宗皇帝哭诉,才挽回 败局,最终是高宗杀了上官仪,籍没其家产人口,而保住了武则天自己在宫里的地 位。自从这件事之后,武则天落下了一个后怕的病根,一听说谁在背后整鈇害她, 就气得暴怒不已。 而今天知鬼事送来的这封告密信里被告发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的亲儿媳、 当朝皇嗣睿宗的窦德妃。这位窦德妃,出身于隋朝的官宦世家,其曾祖父是隋文帝 的外甥、唐高祖李渊的密友兼内兄窦抗。窦抗人长得白皙高大,美姿容,美髯须, 又博通文史,在高祖时代曾红极一时。而这位窦德妃就继承了窦抗的外貌,人长得 美丽端庄又高挑,生性温婉和善,与睿宗李旦十分和谐,也曾受到武则天的赞许。 窦德妃已生育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儿子就是后来的太平天子唐玄宗,这两个女 儿就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不过此时的唐玄宗还很小,也不过七岁的样子,还离 不开妈妈窦德妃,整天就知道在东宫里钻来钻去的乱淘气,当然也看不出他今后有 什么出息的。 告密信到了武则天手里时,睿宗与窦德妃并不知情。正值腊月,京城里薄薄地 下了一地的冬雪,配上满地鲜红的鞭炮碎屑与初绽的迎春花的鹅黄,俨然铺了一地 的素锦。过年的气氛依然浓郁,太子东宫的门前时而就有哪家豪门大户的女眷们, 坐着翠油香车拖曳着一路的脂粉香,笑声朗朗远去。睿宗是被武则天软禁于东宫的, 不许自由外出和外人联络,所以他只能登上楼阁远看宫外的美景,听听那似远似近 的市井声音。而窦德妃也和她的儿子李隆基约好,等天气一暖和了,就带着他去西 城的姥姥家看望姥姥,还有最疼李隆基的姨妈…… 窦德妃正在胡乱地想着的时候,院子里,一群禁军正在乱挖乱刨着什么。窦德 妃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将军!东西在这里,找到了!” 他们找到了什么?窦德妃没敢出声,只是向婢女杏莲递了个眼色,杏莲悄悄地 靠近窗口,大起胆子揭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只见院子里的玉兰树下有一个小坑, 那东西好像就是在玉兰树下挖出来的!杏莲把嘴凑到主子的耳朵旁,悄悄地说。 “玉兰树下会埋着什么呢?值得这么多兵来挖?”窦德妃的浑身像泼了冰水一 样,牙齿的的的直响。偎在她怀里的李隆基也吓得要哭,窦德妃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把哭声闷在了肚子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的禁军像是走了,杏莲开了一条门缝,刚想往外面 看时,就看见一个人影从黑暗里急急地挤了进来。 “谁?”杏莲浑身一哆嗦。那人上来就捂住杏莲的嘴,回身把门一关说:“别 出声,还有人在外面把着呢!”听声音,德妃的心一下子落地了,进来的人不是别 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两年前降至皇嗣的睿宗李旦。“太子,你可回来了!你没事 就好!”窦德妃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别说话,我方才进来时,看到院墙根下面埋 伏着人呢!咱们不要点灯!快快躺下睡吧,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