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年秋天的脚步似乎比往年走得快,刚进入阳历八月下旬,天就凉起来了。 连绵不断的秋雨,为这个秋天更增添了几分清冷。这些日子,屯子里的人疯了似的, 从日本人那里捡洋落儿,有人捡回了花洋布,有人捡回了大头鞋,还有人捡回了日 本女人……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老天有眼,小日本在中国折腾了八年,终于完蛋了!那 些移民来的日本开拓团的家属们,拖儿带女,哭爹喊娘地往哈尔滨赶,想在那里上 船回国。可这天,这雨,这泥泞的路,让他们走起来比登天还难。 该!宋富贵恨恨地说。 宋富贵不去捡洋落儿,也不叫他老婆去。宋富贵说,日本人的玩意儿,看着就 犯硌厌,白送到家来都不要! 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吃完早饭,宋富贵的老婆孙桂芝拿着一把镰刀出了门。孙 桂芝没想捡洋落儿,她想割一捆灰菜回家喂猪。她走出屯子,过了一条黄土路,就 是一片苞米地。苞米叶子早已一片枯黄,本来就长得不大的苞米棒被人掰得七零八 落。倒是那些野菜野草儿,被秋雨一涮,反而精神起来,更加茂盛了。孙桂芝唰唰 唰地割着,不一会儿,就割了一大捆。她坐下来,卷了棵旱烟,用洋火点着,吧嗒 吧嗒地抽起来。这时,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她停下来,细听,那声 音似乎又没了。她兀自笑了笑,想,我这是咋的了,想孩子想疯了吗?她和宋富贵 结婚五六年了,就是不生养,人们背地里说她是不下蛋的鸡。 又抽了几口烟,孙桂芝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一回的声音是真切的,可以断 定,哭声就离她不远。她掐灭旱烟,循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目光 穿过枯黄的苞米叶子,她看到了一条毛烘烘的灰色大狗。细看,那不是狗,是一只 狼。多少年前,宋富贵的父亲经常上山打猎,死在他枪下的狼不计其数。孙桂芝吃 过狼肉,睡过狼皮,她对狼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明明是孩子的哭声,怎么变成了 一只狼? 她继续往前挪,这回她看清了。那只大灰狼支着两条前腿坐在那里,在狼的旁 边,趴着一个孩子,正大声哭喊着。那个孩子穿得很单薄,满脸黑泥,眼泪在脸上 冲出一道道白杠杠。狼用迷茫的眼光望着远方,一脸的无奈。这是一只母狼,奶子 鼓胀着,看得出,它正在哺乳期。孩子继续哭,大灰狼欠了欠屁股,伸出红艳艳的 舌头,舔着孩子的头。 孙桂芝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站起来,挥舞着镰刀大喊,滚开,滚开! 大灰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来,把头转到这边。即使是 在大白天,孙桂芝还是感觉到了大灰狼眼里射出的那两道阴森森的绿光。孙桂芝清 楚地看到,大灰狼的一只耳朵上,有明显的豁痕。 滚,滚开!孙桂芝跺着脚喊。大灰狼向她龇牙,白森森的。 这时,孙桂芝想起宋富贵说的话,狼最怕火光了。每次出门打猎,宋富贵兜里 都要带着火。她掏出洋火,刺啦一声划着,抛向灰狼,再划,再抛,那狼却步了, 转身想跑。可那个孩子却抓住狼尾巴,不让狼走。狼回过头,舔舔孩子的头,还是 转身走了。孙桂芝看到,那狼一步三回头,消失在苞米地里。 当确认狼已走远,孙桂芝才急忙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