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天中午,廖成功要招待一个客户吃饭,给谢平发了条短信:十二点前到凤凰 酒家二楼梨花厅,陪一个重要客户吃饭。谢平正在删除那些垃圾短信,对突然冒出 的这条短信未加思考就选择了删除。刚删掉他就懊悔不迭,十二点前?这应该不是 垃圾短信。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三刻,十二点前有什么事呢?还有一刻钟,时间紧迫, 他没多想,就给李倩打手机。大白天的,李倩你关什么机哟!又给廖成功打手机。 廖成功问,怎么,没空?谢平心里那块石头顿时落地,他说有空,你要我去做什么? 廖成功说敢情,你没看到我那条短信哟?谢平解释说不小心当垃圾短信删掉啦,还 好对前面四个字有印象,就赶紧探问究竟。廖成功哈哈大笑,这幸亏是我发的,要 是李倩发的,你就等着挨罚吧你!谢平苦笑,因为自己正在挨罚中。 客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从谈话中听出,他与廖成功并不熟悉。谢平想, 这人应该是柳欣欣的关系户,柳欣欣去应酬市里一位政要,才让廖成功应酬这位。 又想廖成功肯定会高规格不惜动用荤色款待客人。出乎预料的是,廖成功并未招呼 小姐过来,只是点了几个特色菜,要了瓶洋酒。谢平转而琢磨,也许廖成功把与柳 欣欣相熟的客户视为间谍,才不敢暴露自己食色之本性的。 将近两点时,突然听到手机响起短信提示,谢平不敢大意,麻溜打开,果然不 是垃圾信息。短信是李倩发的,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你去开个家长会。谢平回复 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正在陪客户吃饭,走不开。好大会儿不见回复,谢平只得打手 机,李倩又关机了,谢平有点恼火。 以往开家长会,都是谢平参加,李倩不是在外地出差,就是上班走不开。有时 候,谢平也走不开,尽管忙得不可开交,也只好冒着挨骂的危险,找借口说谎话去 儿子的学校听训。那次家长会后,因为谢平教训儿子时动粗,李倩不依不饶,谢平 说既然我说不得打不得,下次家长会你去开,过后孩子长一树疯枝,与我一点关系 也没有。也许李倩知道谢平不愿意去开家长会,才故意关机的。 谢平联系不上李倩,心里老大不高兴,脸上也就没有了笑模样。廖成功问清事 情后,说你走你的,这儿有我呢。 家长会开场时,班主任刘萍老师走上台,盯一眼谢平,忍不住弯腰捧腹,笑个 不住。与此同时,底下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屋子女人的目光纷纷砸向谢平。 会后,儿子谢小万小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眼里噙着泪,埋怨不止,爸你开家 长会还开上瘾了?我给妈妈打手机说让她来,你来这儿瞎搅和啥?真丢人!谢平忙 说对不起小万,爸让你现眼啦。全怪你妈,给我发了条命令后就关机了。 原来,这次是妈妈家长会。 从学校出来后,谢平去了附近的市图书馆。傍晚回家路上,经过沁河桥头时, 街灯亮了,谢平突然想拐个弯,找老酒鬼喝两杯。郁闷仿佛能繁衍酒虫子,最近谢 平喝酒有点上瘾。 老酒鬼并不老,比谢平还小三岁,所以被喊为老酒鬼,当然是因为这家伙太爱 喝酒了。老酒鬼曾经当过几个月办公室副主任,因为屡次酗酒误事,改任质检组副 组长,一年后沦为锅炉工。又一年后,仍然因为酗酒误事,烧锅炉的活儿也胜任不 了了,成为清洁工。这个工作不用整天耗在公司,前半天清洁罢大院、缝纫车间和 办公大楼的楼梯楼道,后半天就不见他的人影儿了,八成喝醉后钻犄角旮旯蒙头大 睡了。如果他不是廖成功姨表弟,怕是有十个老酒鬼也早炒成五对儿鱿鱼干了。 起先,老酒鬼喝酒全怪他那个病秧子老婆,挣几个钱不够给她买药、打针、输 液的,他是外债摞着外债,就像他身上的衣服,这补丁压着那补丁。借酒浇愁愁更 愁,渐成嗜好,直至上瘾。因为手头拮据,他只买一元钱一斤的高粱王散酒,不讲 究菜好菜赖,咸菜疙瘩照样可以下酒,哪顿不吹个半斤八两,上班就打不起精神, 活脱一副饿死鬼样。喝足了呢,嗓门贼亮,可眼睛是塌蒙着的,所以常常耽误正事。 前年冬,老酒鬼的病秧子老婆得癌症去世了。都以为他背一屁股债,没有哪个 女人会当替补队员的。却不料,四个月后,老酒鬼要续弦了。对方三十出头,样子 蛮靓丽,据说是个传销员。那天谢平也去凑份子吃喜酒,和老酒鬼碰杯后说,老弟 你以后得改邪归正。老酒鬼疑惑不解地问,改啥邪?归哪门子正?谢平说戒酒啊! 又说归正就是清清醒醒过日子呗。老酒鬼说是啊是啊!再不能没太阳没月亮地胡闹 了。 谁都没料到,两个月后,老酒鬼喝酒更甚,醉了就抽自个儿的耳光,吼些外人 听不懂的话,我咋那么憨呢?我咋不透气儿呢?有回他把脸抽成了发面枣糕,眼睛 眯缝成了席篾,数日后,腮帮上还汪着蚯蚓似的血丝。 老酒鬼住在棚户区,即“贫民区”,全是些简易房,倒也独门独院。谢平推一 下那扇用废铁皮焊就的街门,发现门从里面插着,屋里亮着灯,他连喊几声,没人 应,灯却灭了。谢平掏出手机,打老酒鬼家里的座机,听到屋里的电话一声接一声 在响,却没人接。屋里的人能拉灭灯,为何不接电话呢?这个老酒鬼,该不会又醉 糊涂了吧?能关灯就不至于糊涂,咋不接电话呢?该不会只有他老婆在家吧?或许, 他的传销员老婆正忙着别的事,顾不上接电话,可熄灯后能忙什么事呢?她该不会 把自己传销出去了吧?冷不丁地,谢平打了个寒战。他打老酒鬼的手机,没人接听。 只好发短信,问,你不在家吗?好大一会儿,不见回复。 谢平返回桥头时,见巷口有两个人,相互扭拽着对方的胳膊,头顶头,你拱来 我拱去的,其中一人霹雳打闪般吼道,今儿不把账结清,看老子不要你石蔓菁的好 看!谢平听那声音很耳熟,走过去借附近的路灯光细瞅,果然是老酒鬼。难怪他既 不接手机也不回复短信,原来忙这个呢。那个与蔓菁有几分相似的粗短胖子从谢平 的话中听出他是老酒鬼的同事,忙说大哥快帮帮忙!让这个疯子撒手!谢平说有话 好好说嘛,牴个什么劲儿!老酒鬼撒手后,呼喘着说,他欠我钱!老酒鬼是公司里 有名的借遍天,乍听有人欠他的钱,谢平心中一喜,他盼老酒鬼经济翻身已经六年 啦,他一翻身,借自己的四千块钱就有着落啦。粗短胖子说回回喝醉酒来讨债,扭 脸就忘,他、他把我当摇钱树啦!这回非得等他酒醒后才给,我他妈再不当冤大头 啦!说罢他就泥鳅似的溜进了黑胡同。 谢平要送老酒鬼回家,他却出溜在地,打起了呼噜。谢平捉住他肩膀,使劲摇 晃,醒醒!我是谢平,老弟你咋醉成这样?大冬天的,这要身边没人,不得冻死啊! 老酒鬼好像被谢平二字激醒了,嘟嘟囔囔道,谢、谢兄你咋晃悠到这地界儿来啦? 没事儿,嘛事儿没有!你走你的,待会儿老婆就会来接我回家的。谢平想,这是有 家难回啊,等老婆把活儿忙完了,才会接他回家。那家哪儿像个家啊,倒像个临时 休息站。烟,给支烟提提神儿,要么我会睡着,冻成冰棍儿的。老酒鬼伸手讨要的 样子,像极了乞丐。谢平自己很少抽烟,口袋里却老装着烟,在公司和老酒鬼碰面, 他总要递支烟,天长日久,已经成为见面礼,没想到这次却让他开口相求,语气还 那么可怜。谢平抽出一支烟递过去,把火点着,索性把那大半盒红塔山香烟塞进了 老酒鬼的衣兜。 有道手电光伴随着高跟鞋的咯噔声晃悠过来,谢平逃也似的离去。走出三十多 步,仍能听到后面的对话,那银铃般的嗔怪里,似乎不乏柔情与体贴。家是最宝贵 的,无论对谁,无论高贵与卑贱。谢平眼里有东西哗哗而下,他不去擦,任其汹涌 澎湃,泛滥成灾。 谢平回家一看,李倩不在,打手机关机,他更焦躁了。男人女人安生在家,家 才温馨,才像个家,否则,真就是个临时休息站。出双入对,才叫夫妻。形只影单, 那叫孤雁。窗外那对无名鸟似乎在吵架,也许不是,即便是,吵一架多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