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谢平骑着那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搜索罢三条大街和两个广场,又绕护城河两 岸窜个来回,一无所获。朔风拼了命地吹,高处繁密的星星放射出细小的光芒,像 无数钢针,直往骨头里扎。 远远地,谢平发现狮子巷口有个女人在路灯下溜达,不由加快了踏车速度。女 人和李倩一样穿着咖啡色呢子大衣,脚蹬咖啡色高跟鞋,个头瘦削高挑,估计在一 米六五以上。到跟前骗腿下车,从正面打量,才知道不是李倩。 女人冻得乌青的面孔泛出喜色,大哥,要吗?谢平一怔,心下明白,这是只鸡。 谢平说对不起,看走眼啦,我在找人。女人唾了一口,呸!放着热脸子不用!找冷 屁股哟! 谢平刚要骗腿上车,听见女人压抑着嗓门喊道,哎!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在找 一个和我穿戴一样,个头差不多高的女人? 谢平说是呀!你看见了?女人说她就在我隔壁做活儿,是个新手,前天晚上才 过来。谢平忙问,她多大年龄?名字你知道吗?女人的声音更低了,名字?干我们 这一行的谁肯报真名实姓哟?她有个别名,白茉莉,年龄么,三十五六岁那架势, 爱揪人话把儿,性子挺泼辣。 谢平想到白瓷人似的,说话一向风风火火的李倩,几乎信以为真了。转念琢磨 一下,没来由啊,李倩再怎么着,也不会因怄气做鸡哟!再说了,瞎子算卦凭什么? 就凭对方的语气,朝你的痒处挠,三说五侃,鱼儿就上钩了。自己一个有知识的人, 可不能轻信于人,尤其不能轻信面前这位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女人见谢平犹豫不定,改口说算我没说,你紧忙到别处找去吧!谢平反而不走 了,心说撒大网捉蝌蚪,万一捞着了呢?要么,你带我去看看?谢平说。女人扭脸 盯上了另一位行人,待那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才搭谢平的茬,我不能白带你去, 这可是出卖姐妹的事。谢平说我出带路费,多少?女人伸出一根食指,这个数,咋 样儿?谢平说十块?中!女人踩着那双咖啡色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往阴影里走去, 边走边嘟囔,留着你那张大钞吧,我才没闲心和一个抠搜鬼磨牙斗嘴儿呢。谢平追 上去,说一百忒多了些,五十中吗?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女人迟疑一下才说,看在 你这人面相慈善的分儿上,我就带你走一遭。不过,路可远哪,你的自行车没后座, 要么,咱打个三轮车?谢平掏出口袋里的钱,数出一脸穷酸相,打三轮车的话,就 余不下五十了。女人说真够铁公鸡的,好吧,咱就数着脚步走路,谁让我热心肠呢? 女人说罢,咯噔咯噔带头往前走。 路上,谢平问这问那,不然太沉闷乏味了。女人断断续续告诉谢平,她的男人 在外省打工,和女老板勾搭上了。离婚后,前两年还按时照数给女儿邮抚养费,近 三年不给了,女儿的一切费用都得靠她来挣。谢平说你男人做事忒缺德了,咋能不 给女儿抚养费呢?再苦不能苦孩子,更甭说他擢升成老板爹了。女人说他酗酒过量 酒精中毒死了,要么咋会不管女儿呢?谢平说那你也不能干这个呀,不如去打工, 我们公司正招缝纫工呢,给你张名片,哪天想打工的话来找我。女人接过名片,又 递回来,谢谢大哥这番好意,我女儿考进省城美术学院了,画笔纸张颜料什么的, 特费钱,凭打工每月千八百块收入哪儿供得起哟!谢平说单看面相,以为你不到三 十呢。女人说我是拿着撇打趔,瞎高兴,穷乐呵,光犯愁,得愁死。 大院门口有个干瘪老头在背着手溜达。女人说,大爷,我家来了个亲戚,您给 照看一会儿自行车好吗?干瘪老头不说话,伸手比画一下,意思是,支那儿吧。 拐个弯,又拐个弯,女人停在一个单元楼口,指一下上面,做贼似的悄声说, 我住六楼,这位大哥,您就甭进去了吧?谢平不解其意,你不是说隔壁有个叫白茉 莉的女人吗?女人说那是骗你的,我经常这样,有句谚语说得好,周瑜打黄盖—— 一方愿打,一方愿挨,搁这类事也一样,某些人甘愿上当受骗。我感觉得出来,大 哥你是个实诚人,骗你我的良心会遭天谴的。实话告诉你吧,白茉莉是个不满二十 岁的小妞儿,出去撒网捕鱼了,夜里回不回租屋不一定呢! 让谢平震惊加恼火的是,那辆山地自行车不见了。干瘪老头说我刚才去了趟厕 所,出来不见了自行车,以为你骑走了呢。谢平说是嘛?他一连说了好多个是嘛。 守门老头蚊子似的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扭身进屋了。莫非他俩在唱双簧?雁过拔毛, 干净利落,谢平拧眉苦笑。 走到大街旁,谢平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嘎一声停下。不料谢平又摆摆手,司机 不知骂了句什么,后烟筒甩下一股白色臭气,扬长而去。谢平脑子里纷乱如麻,连 自己口袋里只剩五块钱这个事实也忘了。他蹽开大步往回走,不一会儿就颠儿出满 身大汗。 谢平回到小区门口时,差一刻不到十一点,对面的小卖部仍亮着灯,隐约可见 塑料门帘里面有人影晃动。他朝住宿楼望望,自家的窗户黑乎乎的。李倩的手机依 然关机。他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谢平把手伸进右边裤袋,里面只有打火机,那 盒红塔山香烟塞给老酒鬼了,能再摸回来吗? 谢平想买包烟,刚要掀门帘往里进,倏地怔住了。司筱丽正一脸灿烂笑容往外 走,差点和谢平撞个满怀。谢平诧异道,你咋在这儿?司筱丽说等你呗。你不是交 代我留意嫂子的动向吗?谢平忙问,你见到她了?司筱丽说见到了,我饿了,不如 咱去不夜涮锅城边吃边聊!谢平一脸为难,我、我没带钱。司筱丽拍拍手袋说,我 带着呢,虽然不多,管你吃饱喝足!又说方才我给你发了条短信,怎么,没收到? 该不是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尾号九摁成八了吧?刚才走路动作太大,还真没听见短信 提示,谢平打开手机,果真翻出一条短信,令人惊心动魄:等你一万年! 谢平说天下大乱了,全是这些短信闹的。这高科技也怪,能通话就中了,还设 置什么短信收发,真他妈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司筱丽扑哧一声笑了,一笑就很放 肆,弯腰捧腹,收拢不住,干脆住脚不走了,等到笑够了才跷一下脚后跟,洋洋自 得地说:我给你学说一条正能量,所谓改革,就是开放;所谓开放,就是搞活;所 谓搞活,就是走出去,请进来。司筱丽妩媚的眼神儿像探照灯,把路旁角落里的阴 影全给刷亮了。谢平想起那些神秘短信,不由得多看了司筱丽几眼。 谢主任,你哪方面都好,就有一点不好,有时候吧,你老看人,不说一句话, 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朵鲜花也能让你给看枯萎了。司筱丽说罢佯装哭丧着脸,好像 自己已经枯萎了。谢平说有时候吧,我想不好说什么,就干脆什么也不说。看人, 也只是偶尔瞟一眼,没有盯着别人尤其对女人看死眼哟。司筱丽说有!绝对有!谢 平摇头晃脑,懒得分辩。 司筱丽告诉谢平,这些日子,她参加了市群艺馆每晚两个小时的绘画速成培训 班。绘画也是本事,作为女人,得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好降龙伏虎。末了司筱丽神 秘兮兮地说,她是在市群艺馆歌舞大厅里看到李倩的。谢平仿佛看到一只粗鲁的大 手,搭在李倩腰际,长虫般游来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