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杨福春醒来的迟了些。看看外边天色已不早了,便赶紧起身,让 店小二去街上叫了一碗馄饨,匆匆吃过了又梳洗整齐,就朝街东头走来。花戏楼门 口的小龟头认出是昨晚来过的杨少爷,便径直引到了里边。小芝麻笑吟吟地迎过来, 低声说杨少爷您贵人来迟,快去后面戏楼吧,可是早就开戏了,您听锣鼓响得多热 闹。小芝麻一边说着,一边把眼色冲杨福春闪了闪。杨福春心领神会,便随着小芝 麻快步来到了后边戏楼。 这花戏楼里的堂会与外面戏班儿不同,只因这里的戏班儿还兼着另外的营生, 所以堂会从来都是客人坐到这里,不拘寿辰、财禄各样喜庆之事,只把堂会混同成 了花酒一样的味道。这几天堂会是西街张记钱庄的张老板做寿,直将一座花戏楼都 豁腾了起来。台上唱的是《五女拜寿》,杨福春在一张桌前刚坐下来,就发现离自 己不远处正坐着两个相貌俊朗的少年。年岁稍长的穿一身蟹青色西装,另一个则穿 的是白西装。两人的头上都戴着藏青色礼帽,将帽檐儿压到了齐眉处。杨福春心中 暗想,这应该就是那苏家姐妹了。 杨福春是从她二人的脖颈处看出破绽的。那细长的脖颈竟是耀眼地好看——只 有女人,而且是大家闺秀才会有如此柔弱白皙的皮肤,一眼望过去简直就如同三月 的桃花……接着杨福春又发现,她二人的耳垂儿上竟还扎有耳环眼儿,只是一般人 不易察觉罢了。此时,那两个少年模样的人似乎也已察觉出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 便相视一笑,又回过头来朝这边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把杨福春的魂儿给勾出了窍。杨福春低头寻思,想找个什么由头 凑过去与她俩搭话。却见那姐妹二人低头吃吃笑着,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便一块儿起 身朝外走去。杨福春这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紧也起身随着出来。到门口时, 就见小芝麻在前面拦住了姐妹俩,笑着说,哎哟,二位少爷,今儿的《五女拜寿》 可都是张老板点的硬角儿,离散戏还早着哩,怎么这就走了?那姐妹俩一边吃吃地 笑着,一边伏到小芝麻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小芝麻跟着也笑起来。杨福春见状, 趁机走上前去笑着说,您这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笑得这么开心?小芝麻一见杨 福春过来,像是迟疑了一下,遂才介绍道,这两位是苏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然后 转头说,这位是杨少爷,初次来咱圈里,昨儿晚上刚到的。杨福春立刻一本正经地 施礼,嘴上说道,二位少爷今儿到花戏楼来玩儿?苏家姐妹一下都把手掩住口笑起 来。杨福春佯装不知,说大家既在这种地方见了,就该是朋友。今天我请客,来来, 一起打个茶围如何?说着便伸出手来,真事儿似的要拉她姐妹二人的衣袖。苏家姐 妹自然不敢张口,情知一说话那细嫩的嗓音就得露馅儿,便一起连连摆手。杨福春 故意又说,哦,明白了,看来二位仁兄不好这个? 那穿白西装的低头嫣然一笑。杨福春见状,说也好,也好,正人君子嘛。那… …我就请二位去喝一杯茶,正好也为我做个向导,在这荟芳里四处转一转。中午为 做酬谢,我再请二位吃顿便饭……如何?杨福春一边说着,又拿眼角不停地去看旁 边的小芝麻。小芝麻赶紧连连摆手,一边退着笑道,这里边盐没我的,醋也没我的, 你们自个儿说话吧。我那儿还忙着呢。说罢便匆匆走了。 这苏家姐妹登时都急红了脸,有心要叫住小芝麻,却见她早一溜烟儿地走了。 姐妹二人便都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杨福春见状哈哈一笑,伸出右手说了声请。 那年少一些穿白西装的倒爽快,头一抬说,也好,杨少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了。 她拉起姐姐与杨福春一同来到街上。杨福春招手叫了两辆三轮车过来。他先让 苏家姐妹上了第一辆,自己又跳上后面一辆,大家便径直奔北三道街的临江春茶楼 来。 来到临江春茶楼,三个人被引到楼上,找了个清静处坐了。杨福春问,二位少 爷,喝红茶还是花茶?那年少的见跟前没人,便笑着说,杨少爷您也不要再装了, 再装下去可就不像了。杨福春故意愣怔着问,我哪里装了?装的什么?那年少的冷 笑道,我二人若不开口说话,还有可信,凭你杨少爷这等聪明的人,又是走南闯北 多有见识的,果真听不出我俩是少女不成?如此一说,杨福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遂慌忙起身施礼,嘴上说道,既是这样,二位苏家小姐,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年长的半晌没说话,这时脸上腾地一红。杨福春看她很漂亮,约有二十一二岁 年纪,细眉杏眼的,成熟得仿佛五月里的红杏。年少的一笑说,我们姐妹的事,想 那烂嘴的小芝麻都已说给你了?杨福春点头,跟着却又摇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 答。 说起来,这杨福春也是风月场上走动惯了的。此时在这咄咄逼人的苏家二小姐 面前,竟一时显得很局促。苏家二小姐方为杨福春介绍道,自己叫苏小桃,旁边年 纪稍长的是她姐姐,叫苏红桃。说着话儿茶已上来。三人一边品茶,一边聊起了闲 天,渐渐地熟络了,红桃的话也开始多起来。这红桃嗓音听上去轻柔甜美,又比妹 妹小桃多了几分情趣。杨福春与这姐妹二人品茗,不觉想起一句俗语——拥红偎翠, 脸上遂浮起一丝笑意。 三个人聊了一阵儿,杨福春叫过伙计算了茶钱,便与苏家姐妹下楼出来。小桃 对杨福春说,其实这傅家店也徒有虚名,只是埠头的大江边上尚有一些景致。 于是便带杨福春来到埠头江边,沿着北码头走了一段。杨福春原本是从水路过 来的,早知江上景色也不过如此,加之还另有居心,就要带她姐妹二人去吃饭。这 时红桃却说,凭我姐妹二人这身穿着打扮,在人前一晃还行,稍一呆久了,恐怕就 得露馅儿,好端端的女孩儿家偏要扮男装,给人知道了定要往歪里想呢。杨福春问, 大小姐的意思是……红桃的脸红了,说我的意思,须找个清净的地方才好。小桃想 了想说,有一个地方最清净,只怕姐姐你不肯去。红桃忙问是哪儿。小桃说,早听 人说,花戏楼后面有一小宅院儿,又清净又雅致,专为一些贵客私宴使用。咱何不 去那儿,肯定没人打搅。红桃听了有些迟疑,沉吟片刻问道,去那种地方吃饭,怕 不妥吧?小桃说,有何不妥,难道杨少爷还算不上贵客不成?杨福春立即拉上她姐 妹二人说,如此说来,倒真是个好去处,走,走,就去花戏楼后边。红桃一脸无奈, 遂对杨福春笑道,我这个妹妹打小儿就是任性惯了的,谁拿她也没办法。 红桃大声对走在前头的小桃说,看让咱娘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小桃回 过头来说,你怕娘打,到时候只说是我的主意就是了。杨福春心里自然明白,在荟 芳里这种地方,即使像桃花巷这种良宅净地的女子,平日素常耳濡目染烟花物事, 也多是沾染了一些杨花水性的。在这种时候,陪一个自己这样的陌生男人去那种叫 作小宅院儿的地方吃饭,也该是很正常的事。 三人回到花戏楼。小芝麻一听杨福春说要去后边的小宅院儿,先是愣了愣,再 见杨福春已拿出二十块现大洋掂在手里,脸上也就堆出笑容,遂让小龟头将三人领 去了后边。杨福春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情知这苏家姐妹既陪了自己喝茶游玩,又 应了来小宅院儿这种地方吃饭,自然是已对自己属意。杨福春万没料到,自己上手 竟然如此容易。这苏家姐妹各着了一身男装,让人觉得脂粉中又平添了几分英武, 娇媚里增加了许多俊逸,杨福春越发觉得兴致盎然,而且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亢 奋。 也许是酒起了作用。有道是:花是春博士,酒是色媒人。席间苏家姐妹一连喝 了几杯,脸上便都已如同桃花绽放,秀色可餐。此时杨福春索性拉下面皮,稍一挑 逗,这苏家姐妹竟都已无遮无拦,麻利地剥光了自己。接下来便真个是左右逢源, 拥红偎翠了。杨福春心里暗笑,这姐妹俩说是大家闺秀,只不过是骗一骗那些土鳖 男人罢了。或者当年她们真是大家闺秀也未可知,但眼下干的哪样营生,可就难说 了……杨福春也就不再往深处想,三个人说着话儿,便又嬉戏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