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带尖铁头的芦苇秆利箭,在草尾巴手里挥舞了数天。他专心至极,把目标选定 为屋檐下挂着的几棒苞谷。苞谷是女人用来比喻五谷丰登的,晾挂在屋檐下,黄灿 灿的。 坐在院中,他多想站起来挺着胸或弓腰半蹲状握弓拉箭,就像古代的武士威风 凛凛,但他不能,他是个废人。跛着腿把竹椅摆在离目标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时相 距二十米,有时相距十余米,把失去知觉的腿盘架在地上当支撑点,然后稳当坐下, 拉弓练习瞄准。 老天爷似乎很厚爱残疾人,如先天性的瞎子、聋子、哑巴,没有老师传道授业 解惑,他们也会算命也会做正常人能做的事。又如此时的草尾巴,一天之内就熟练 了拉弓射箭,比奥运会的健将还厉害,女人背过身出门干活,她晾挂在屋檐下的苞 谷就被利箭射得散落一地。 最后一箭竟是十环,挂苞谷种子的麻绳被射断了。 女人回家就骂,你个猪脑壳呀怎么怎么的。女人不啰嗦还好,啰嗦个没完草尾 巴心里就有气。他把怨气发在庭院中走来走去的芦花公鸡身上,盯着趾高气扬的芦 花公鸡,怨气越来越大。 家里有十来只母鸡,草尾巴这才发现,统管这群母鸡交配权的仅有这一只芦花 公鸡。从早到晚,公鸡的精力很旺盛,只要哪只母鸡靠近它,它就会毫不犹豫张开 翅膀扑上去将母鸡强奸,然后又振动翅膀伸长脖子鸣叫以示无法无天的胜利。 混蛋!草尾巴骂。 女人莫名其妙,你骂谁?草尾巴不答。女人挑着泥箕手握镰刀临出门回过头说, 更年期早过了,心还烦着呢,别惹我。又说,快入夏了,屋后菜园子里菜叶子再不 吃就黄了,你摘些菜洗净,晚上等我回家再炒了吃。 他就恶狠狠地说,晚上吃鸡肉! 女人更加莫名其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出了院门。 拥有王位的芦花公鸡,其实还肩负起监护母鸡们的重任。它觅食时,只要有母 鸡在身旁,好吃的就会让母鸡吃掉。草尾巴看清楚了,当公鸡淫心大发时,竟是母 鸡围着它走一圈在勾引公鸡,然后是不要脸般温顺地趴在地上,并张开屁股等待公 鸡爬上自己的背。 呸!草尾巴怒不可遏,抡起一根木棒砸过去,正寻欢作乐的公鸡母鸡尖叫着四 散逃命。草尾巴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狂笑更引起了芦花公鸡的警惕,它一边咯 咯咯地向其他鸡们发出危险警报,一边运动到墙角,随时准备跳墙逃走。长毛的小 畜牲毕竟是畜牲,见草尾巴笑声停止了,它完全放下心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拍拍翅膀,又招呼母鸡们一起觅食。草尾巴的怨气还没消除,芦花公鸡快速地追逐 一只蟋蟀,两只母鸡为争食也紧随它的屁股后面,它就更有劲了。可是,蟋蟀还是 在眨眼间从草尾巴的眼前穿过,逃进了墙角石缝中。芦花公鸡也站住不动了,它在 讨好母鸡,扭动长有大红冠的头转动小眼睛搜索蟋蟀的去向。 他毫不犹豫,张弓拉箭对着近在咫尺的芦花公鸡就是一箭。不偏不倚,带铁头 的箭射中了公鸡的脖子,它那高昂的头顷刻之间就耷拉了下来,然后倒地扑腾了几 下就气绝身亡。 女人见芦花公鸡真成了盘中餐,怒问为何要杀它。他回答不出。女人说你跛着 腿能抓住雄赳赳气昂昂的芦花公鸡?他说用木棒打死的。他不敢说是被箭射死的, 那样说不定女人一发怒会把弓箭踩个稀巴烂。然后他扯谎说他正在编竹篮,芦花公 鸡啄食追苍蝇啄到他头上了,他才出手将它打死的,不打死它,它会骑在头上拉屎。 女人哭笑不得。 更不敢告诉女人的是,他是把芦花公鸡当成叫花子了! 叫花子在村里到底有没有女人或有多少女人,他听着恶心却管不着。可终有一 天,轮到他管的时候到了,有两个星光稀疏的夜晚,他分明看见同一个黑影从家门 前闪过,那个黑影怎么看都是叫花子。叫花子去村西头干什么?村西头另两户人家 没有风骚的小媳妇,那里只有菊妹。女人见他昼伏夜出,说,你拖着一条腿不累吗? 我看着都累。他就指着两棵槐树说该死的猫头鹰叫得人闹心,不用利箭对付它们这 黑夜的日子可难过了。女人说,黑夜要比白天好,睡下去真不愿醒来。他龇牙咧嘴, 说女人盼着黑夜喜欢黑夜,就是喜欢偷人!女人“呸”的一声不再跟他争辩了,怕 他翻旧账吵起来就是个没完没了。 没女人啰嗦,他如鱼得水。在两棵槐树之间守伏距离远了,他把埋伏点推进了 二百米,差不多已到菊妹的窗台下了。这是一个伸手难见五指的夜,黑夜又像一个 巨大的掩护伞,暗处的他像射杀芦花公鸡一样,把满腔愤懑洒向了匆匆奔窗台而来 的黑影。 黑影的确是叫花子。 利箭射进了他的屁股里面后,直让村里的小媳妇们花容失色。确切地说,真正 吓坏了的是菊妹一个人,见叫花子深夜在自己的窗台下痛得嗷嗷叫,她才惊慌失措 起来。 菊妹先把叫花子扶进屋,包扎、止血,叫花子才停止了呻吟。草尾巴是以长辈 的姿态进屋的,他甩开菊妹搀扶他的手,面对她,阴着脸。 男人对女人叫怜香惜玉,你比男人还坏……呸!他说。 还好,扎得不深。菊妹扬着血淋淋的箭头,理直气壮说,如果伤着骨头,你该 负刑事责任。真是反了你了!草尾巴见她目无尊长,气急败坏,说,换了我是长青, 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头此时已落地了! 叫花子说话了,我冤枉啊! 草尾巴冷笑,你冤枉,你骑我们家长青头上拉屎你还冤枉?菊妹吓得大气都不 敢出。 叫花子脸色一变,你个草尾巴胆大包天暗害村委会干部!你知道吗,我是给菊 妹送汇款单来了,整整两千元,估计是长青一个月的工资。邮递员懒,把信呀什么 的往村委会一扔就不管了,先前就有汇款单遗失之事,我当主任了不想这等事在我 身上发生。 菊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草尾巴发横,你们串通一气在狡辩。 叫花子和菊妹异口同声,说你什么意思呀,你认为我们在干见不得阳光的龌龊 事吗?草尾巴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指着菊妹的额头说,你等着,等长青回来就有 你的好看了!骂完,他是一只脚跳出长青家门的。捉奸捉双真的要从床上揪出来才 成吗?他狠狠地想,证据握在我手里了,不要脸的菊妹总有你哭的那一天。 末了,他又有了惊人的发现,原先叫花子的色情小说还未问世,多少小媳妇们 急着要读,想一睹为快的人竟是菊妹。那天他拖着一条腿去找人聊天,故意问村里 的小媳妇谁最漂亮?有人立马接口了,说,叫花子眼光最毒,他早就偷偷说村里数 菊妹最漂亮。草尾巴差点晕过去…… 最令人气愤的是,东窗事发了菊妹竟狂妄起来,见了面也不叫叔了,背地里张 开嘴吐口水,骂死跛子!草尾巴气不打一处来,到村里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打通了长 青在外地刚买的二手手机。长青在外地是割松脂,山里的方言叫钩油,他大汗淋漓 对着手机说你是谁?草尾巴说我是你叔。长青说叔找我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草 尾巴重重地哼一声,说,你在外面钩油,你婆娘在家挨别人钩油…… 多么贴切的比喻啊! 长青是火急火燎赶了两天两夜的车回到家中的。他回来干什么只有草尾巴知道。 很快,叫花子和菊妹也知道了。再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 草尾巴还知道,长青凶起来并不比天阳、天金差劲儿。他便坐在二人凳上漫不 经心地编织着竹篮,一边翘首以待。如果按照正常的顺序,首先是夫妻大战,男人 会把婆娘打得喊娘叫爹,婆娘屈服承认了,然后再手握利刃找奸夫算账。通常情况 下,被打者是做贼心虚,只要长青往死里打,定会牵出村里更多风流韵事……草尾 巴想,如果这样,叫花子就成了瓮中之鳖,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人说男女之野情像干柴烈火,如果奸情败露,口角加大打出手会比干柴烈火更 猛烈。可草尾巴纳闷儿了,侄子到家一天一夜了,怎么不见他咆哮如雷? 正好女人闲着无事,外出溜达。他问,去哪儿?女人浪笑,菊妹切猪草不小心 划破了手指,长青一回来,他们的花被窝线全裂了,想必是晚上用力过猛脚蹬破的 吧。嘻嘻,这不,菊妹手指不方便,让我帮忙给她补被窝呢。 呸!草尾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瞅准时机,他亲自出马了。因为女人缝补被窝带话回来说,长青耽误不得钩油 的季节,明天又要外出了。他就故意问,长青回来干什么?女人白他一眼,说你无 事找事我早就看出你的心思了。他倒咆哮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女人回敬,说, 你吃饱了饭胀的?!他真想一巴掌甩过去,无奈腿残废了,手再长也够不着女人的 脸,带着深深的怨气和刚爆发的怒气,一步三晃朝侄子家走去。